“这帮蠢货,根本不知道自己养出来了些什么!”王希元看着案卷,面色格外阴沉,为了往倭国倒腾钢铁火羽,以林氏为的七家,养虎为患了,这些海寇,本身是他们豢养的,但很快就完全失控了。
现在这些海寇还不敢劫掠商船,但逐渐坐大后,劫掠就是势在必行。
人少的时候,走私点咖啡还能养活手下人,可人一多,臃肿起来,就需要更多的利益去满足所有人的胃口,劫掠商船就是必然,处置不力,所有的商船都要被迫转为武装商船,增加船上的武装。
到这个时候,无论是谁,都无法区分合法商人和非法商人了。
英格兰的私掠许可证,起到了同样的作用。
大明稳定、安全的近海贸易,因为这些逆党的私欲,可能会迎来全面的败坏。
这完全是林氏这七家的罪责,以前没有完全在海上飘着的海寇,他们必须要上岸,因为海寇没有舟师,往来的都是固定航线,否则就会迷航。
而林氏等七家通倭逆党,为了牟取暴利走私钢铁火羽,为这些海寇间接的培养了舟师,将星图、针图交给了海寇,哪怕这些舟师是野路子出身,凭借着星图和针图,也可以完成海路的指引。
“真的是鼠目寸光,毁天下海贸之安宁,满足私门之欲。”张诚嘴角抽动,作为水师提督内臣,他真的很生气,为了维持近海贸易的安定,大明水师付出了极为昂贵的代价,一年数百名海防巡检,死于碧波之中。
局面很快就会败坏,这些星图、针图会在亡命之徒手中不断的流转,对于水师而言,未来的剿匪任务会变得艰巨起来,摁下了葫芦浮起了瓢,这些海寇就像是野草一样,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一旦维持稳定的费用高于收益,朝廷不可能不计代价的投入。
万历十七年四月十三日,艳阳高照,南京城万人空巷,无数人齐聚在朝阳门外。
应天府衙役、火夫全部出动,维持秩序,而一张张的告示牌,设立在进场的路上,上面都是用俗文俗字书写的先行审判案犯的罪行,告示牌一眼望不到头,另外一种意义上的罄竹难书。
如果单纯的跟皇帝闹意见,反对皇帝也就罢了,那大家一起凑凑热闹,看看你跟皇帝如何过招,可是这些反贼的逆举,伤害的是所有人的利益。
兖州孔府在山东,受苦的是山东百姓,东林党在浙江,受苦的是浙江百姓,这些逆党,公然通倭,甚至可能制造出类似于嘉靖倭患规模的危机,这让南京百姓实在是无法忍受。
一些个笔正本来打算抄录一些回去杂报,结果看着看不到头的告示牌,有些绝望,抄不完,根本抄不完。
大多数看热闹的百姓聚集在了刑场,公开处决会在午时三刻,他们就是来看杀头的,对于罪行,应天府衙已经公布了好多次,街头巷尾都是议论,大多数人已经清楚了所有的案情的细节。
王希元为主审,张诚和骆秉良调度案犯、人证、物证、书证进场,因为公审已经举行了多次,所以流程已经非常熟练,现场井井有条。
很快,林烃为的一群案犯,带着枷锁、镣铐,目光空洞,一步一步的挪到了刑台之上。
在抵达刑台之前,林烃还抱着最后一丝侥幸,他觉得他们家,也没做什么,就是做做生意赚赚钱,顶多是党同伐异,排除异己,做的稍微过火了点儿。
晋党和张党决战的时候,闹得动静比他要大得多。
一百多年了,他们家就这么过来的,现在皇帝说不行了?朝中大臣就不知道阻拦皇帝的暴政吗?
但公审公判公开处刑这一套用法,让林烃绝望了,既然要公开审理,就是想要搭救他的人,也不敢轻易出手了。
王希元开始按部就班的开始审问,他从庞大的案卷中,挑选了十七件证据充分确凿的重罪,准备开始审问。
“本来,按照以前的规矩,你这样的罪行,要送到解刳院里做成标本的,但万历十五年起,陛下圣喻:大明人不入解刳院。”
“你很幸运,要不然会体会到什么叫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王希元看着林烃等七名案犯,他们的家眷也在处斩名单上,只是不过堂而已。
说满门就是满门,皇帝说话算话。
治标,就是要剜去腐肉,会很疼,但不把腐肉剔除干净,永远也好不了。
万历十五年,过了万历维新最危险的时间点后,皇帝把自己的暴戾稍微收敛了一些,解刳院有充足的标本,毕竟倭国的战俘人山人海,根本就用不完。
“我认罪。”林烃重重的叹了口气说道:“王巡抚,我想问,为什么只惩罚我们,那江西二百八十家书院,跟我们做的事儿,是一样的。”
“那他们通倭了吗?”王希元立刻反问道。
“不知。”林烃摇了摇头,但他很清楚,这个生意,不止他一个人在做,大明既然选择了开海,这种事昨天有、今天有、明天还会有。
王希元听闻林烃如此说,摇头说道:“所以,你还是不知罪,你觉得,朝廷在前面攻城略地,拿下了矿山,吃了大头;你们在后面倒腾点钢铁火羽,吃点油水,死的左右不过是一些穷民苦力而已。”
林烃有些面如死灰的说道:“是。”
直到现在,他还是这么想的,死的左右不过是穷民苦力,皇帝如此震怒,不过是为了彰显自己的威权而已,而他、他们家、这七家,有点倒霉,全都是皇帝立威的代价。
王希元强忍着愤怒问道:“你有没有想过,这些军兵,守护的是大明河山,保护了你锦衣玉食、钟鸣鼎食的生活?你有没有想过,真的让倭寇上了岸,倭寇大举南下,台下这些人,包括你在内,都会变成刀下亡魂?”
林烃十分认真的思考这个问题,良久之后,才说道:“他们既然领了饷,就是他们该做的。”
王希元眉头都拧成了一个疙瘩,继续问道:“该?那你领了朝廷的俸禄、你们家有律法、税负、劳役上的特权,拿了这些特权,该做什么呢?”
林烃沉默了下来,老半天才说道:“确实不该做那些事儿,但也罪不至死,朝廷不让,日后就不会了。”
王希元停止了沟通,林烃到死还是他那套极端利己的逻辑,自我之下,等级森严,自我之上,众生平等,不愿意为自己的行为,承担任何的责任,而且死不悔改。
林烃为代表的这些人,从小到大接受了这样的教育,他们也如此不用承担任何责任,生活了几十年,祖祖辈辈,都是如此。
即便是死到临头,依然觉得自己没错,或者觉得错了,但责任不是我,错的是这个世界。
皇帝、万民不翻身,林烃这种想法,就是现实,除了天倾地覆,天下大变,没人能审判他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