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械厂又不是一开始就要生产铁马、生产车头、车厢,也可以是农具。
至于陛下是不是拿工党的利益去施恩?官厂从来不只是工坊,是当地经济的主导权,更明确讲,就是权力本身。
朱翊钧在见过刘顺之后,准备继续南巡前往扬州了,大明皇帝的路线和行程是固定的,他也一直在等着刺王杀驾的事情生,可沿途十分的顺利,没有任何的幺蛾子事生。
仁和刺王杀驾的那把大火,把浙江的科举选士烧没了十年,把乡贤缙绅的田土烧没了,刺王杀驾把人做掉还好,做不掉,代价有点过于沉重了。
陛下,有点过于难杀了。
烟花三月下扬州,朱翊钧抵达扬州府的时候,已经是四月末,五月初了。
柳烟漫锁廿四桥,画舫摇碎碧玉绡。
五月初的瘦西湖,早上时分,水面笼着层薄纱般的水雾,垂柳枝条浸在波光粼粼的湖光之中,湖面淡绿与垂绦鹅黄,在夏初的风中揉成一片,煞是好看。
晨露未晞,王夭灼推开了行宫的雕窗,便见到了二十四桥横卧碧波之上,白石栏杆上栖着几只翠鸟,叽叽喳喳、窃窃私语。
笼罩在烟气朦胧中的行人,挑着担子,行色匆匆的走过了二十四桥,许是行人穿过,白石栏上的翠鸟,忽而振翅掠过浮满绿萍的湖面。
水天俱染朝霞,湖上有画舫穿行,朱漆斑驳处,映着粼粼波光,船娘竹篙点破倒映的云影,荡起了阵阵的涟漪,也惊起苇丛里两三只白鹭。
湖西岸的野蔷薇开了,胭脂色染遍了石堤,与湖心亭的飞檐相得益彰。
初夏的风,吹来了槐花香,和远处大明寺的晨钟声一起,揉碎了洒在碧波涟漪之间。
白羽忽惊萍下影,一篙点破满湖霞。
“好美。”王夭灼坐在窗边,看着湖光,由衷的说道。
朱翊钧站在王夭灼的身后,把玩着她的头,他从梳妆匣里拿出了一个簪子,插在了王夭灼的头上,卷了一下,从下面掏出两缕青丝,挂在了簪子的两端,一个简单的、大方的髻就绾好了。
“景美人更美,云鬓轻绾霞光黯,十里夭灼尽失颜。”朱翊钧坐在王夭灼身边,随意的捣鼓着梳妆匣里的胭脂水粉,这些东西,他除了眉笔,其他都不怎么认识。
王夭灼听闻皇帝的话,仔细品了品,突然看着天光,恨恨的说道:“夫君,为何现在不是晚上!”
“你要作甚?”朱翊钧大惊失色的站了起来说道:“娘子,车马劳顿,要注意休息才是!昨夜酣战到了子时也,夫君并非铁人。”
诗词是朱翊钧精心准备的,不是妙手偶得之。
哪有那么多的妙手,写诗写词全都是反反复复推敲修改。
他反复斟酌了很久,本来按照原定的计划,在二月春闱过后,他就要南巡,到扬州的时候,刚好是桃花烂漫的时候,一切都计划好了。
当窗理云鬓的美人,让朝霞都变得黯淡;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十里桃树林,桃花怒放千万朵,色彩鲜艳红似火,但这等美景,在王夭灼的面前,也会失去颜色。
夭灼即是桃花的绚烂,也是王夭灼的容颜。
朱翊钧在批阅奏疏闲暇之余,修改了数十次。
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因为杨巍案、田一儁案的相继爆,皇帝晚出了一月余的时间,最终,错过了十里桃花绚烂,只有野蔷薇绽放了。
王夭灼很清楚,陛下写诗,素来不讲什么格律平仄,和王崇古一样,叙事为主,辞藻反倒是其次。
这显然仔细斟酌的两句,显然酝酿了很久很久,王夭灼的心湖泛起了惊涛骇浪,陛下心里装着江山和社稷,也有她的一席之地。
“今天不逛瘦西湖了。”王夭灼有些情动,她转过身,抱住朱翊钧,还觉得不够,又往朱翊钧的怀里拱了拱,用力的抱着,仍觉得不够,便坐在了朱翊钧的身上,攀上了丈夫的脖颈,用力的吻了上去。
良久唇分,她眼眸如波,低声说道:“去床上。”
朱翊钧一时间分不清春色还是王夭灼更加明艳,佳人岂能辜负,他端着王夭灼就站了起来,片刻后,莺啼燕啭响起,和窗外的鸟儿鸣啼,此起彼伏。
陛下有规矩,不开门的时候,宫人不得擅闯,张宏看了看天色,知道今天的行程又要推后了。
太后有懿旨,随扈南下的皇后、周德妃、冉淑妃要是没身孕,就要给皇帝纳妃了。
周仃芷、冉蕙娘本来定好了今天要一起去游瘦西湖,这左等右等,等不到宦官来叫,立刻就知道了,这是贪欢了。
“妹妹心里可是吃味了?”周仃芷看着一脸寒霜的冉蕙娘,就是知道冉蕙娘心里不好受。
冉蕙娘知道自己情绪过于明显了,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有些悲苦的说道:“哎,姐姐莫说我,姐姐不吃味吗?夫君和王姐姐,如胶似漆,整日里黏在一起。”
周仃芷看着瘦西湖的水面,笑着说道:“我不吃味,我年纪大了,年老朱黄,夫君不嫌弃,还愿意见我,已是十分满足了,你也不用吃味。”
“其实,陛下和皇后千岁,是两个很孤单的人。”
冉蕙娘打量了下如同熟透了的水蜜桃一样的周仃芷,带着几分羡慕的说道:“姐姐如此明艳动人,若是姐姐说自己年老朱黄,那这天下,就没有丽人了。”
“妹妹,你还是没听明白我的意思。”周仃芷仔细想了想说道:“皇长子治儿,自监国以后,就要自称儿臣,称陛下为父皇,而不是父亲了。”
周仃芷因为年纪的问题,天然竞争不过这些妹妹,她也懒得竞争,算是后宫里最恬静的那个,陛下想起来,要寻她,她就仔细伺候,陛下不找她,她也不会争什么。
心态恬静,让周仃芷看的更清楚,皇帝和皇后,是两个很孤单的人。
皇后连省亲的地方都没有,全家满门都被陕州卢氏给祸害,而陛下十岁时,就已经要面对狂风骤雨般的残酷政治斗争,一直到今天。
陛下的孤独,就像在一个完全没有光的黑屋里,呆了十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