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世安掌心的内力流入金符所镇之处,符纸并没有限制内力流过。他能清楚地探查到蛊虫吞吐血液,跟广虔道人描述的景象一模一样。
“君火司味觉,开窍于舌。”广虔道人继续说了下去,“小简没有脏器,蛊虫的活力不足以支撑身躯,所以我只能布下阵法,用内力温养他眼下无形无质的‘心’,寄托命魂。我把他交给你,也是因为你体内有他曾经的内力,你来温养他的身体最为合适。”
不用他继续说,江世安已经撩袍坐了下来,他的掌心贴上薛简的脊背,调动气海,内力顿时涌入对方的身躯。
他的“心”重新活泼跳动了起来。
“观主。”江世安开口,“纳灵子倒下之后,发生了什么?”
广虔道人站起身,他眺望向小筑的窗外,视线落在一线低低的云层之间,良久道:“清知对我说,小简不会死,他会尽全力保住小简。让我放过他师爷。”
“您觉得他犯下的是可以放过的罪行么?”江世安问。
“……”
“您其实早就洞察端倪,只是一直没有、也一直不敢真正撕破脸。一个跟您相伴几十载的师兄弟,一个为你打理方寸观所有俗务的弟子,想要斩除他们,不亚于从自己身上挖出一块血肉。只是……”江世安叹了口气,“让他们生长在身体里,所带来的恶疮隐患,也到了不得不拔除的地步。这些事,真不想让薛简知道。”
广虔道人寂静了很久,他道:“小简会很失望的。”
“他已经没有什么失望的余地了,您不是同谋,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江世安道,“反正他也只是一个被逐出师门的江湖闲散客,跟方寸观的瓜葛……就到此为止吧。”
广虔道人转过身看向他:“你与他生死与共,但也是他毕生不能跨过的劫数。从此以后,你们恐怕要纠缠一世,假如有朝一日,你会负心背弃我的徒孙,就把他送回太平山,我便不追究……否则,天涯海角,我都会杀了你。”
“我不会像您一样左右为难。”江世安道,“他的命是我排在第一的,在我自己之前,无可争议,也没有做选择的必要。”
广虔道人低声长叹,又笑了笑:“你这孩子,哪一句不是在嘲笑我这老朽?”
“我怎么会呢,”江世安无奈道,“能保住薛知一的性命,我感谢您还来不及。而且您老不能出山,跟大悲寺那位不能进入关内是一个道理,我可不觉得真能天涯海角地追杀我,前辈又不是薛简。”
江世安可不是他顺从乖巧的徒孙,讲起话来直接往心上戳。广虔道人摇了摇头,转而走出内室,在他离开之前,忽然听到江世安问了一句。
“那前辈……饶了纳灵子么?”
广虔道人在原地站定,顿了顿:“对。我答应了。”
江世安没有说话。
“你当时那一剑正中命门,永臻已经失去了还击之力。我答应清知要放过他,但那时……他狂乱的心境就在入魔边缘,加上自行改造的秘法太过极端,气海崩塌,失去神智,跟被他操控的药人一样,沦为了一具不能自控的血肉。”广虔道人闭上了眼,再重新睁开,“他入魔的程度太深,不加阻拦,当场就会暴毙而亡。清知要用夺魂蛊来控制他,再用当初我救镇明霞的方式救他,但他……不愿意被控制,自爆气海,尸骨无存。”
他不相信清知,不相信自己亲手抚养长大的孩子。
哪怕这个孩子毕生所为,几乎都是为了他。
秦永臻用尽办法控制他人,不计代价地试验功法,却在自己面临夺魂蛊时,宁愿注定一死,也不肯把自己的意志交到别人手里。
江世安觉得这既可悲、又好笑。他懒得评价,只是继续问下去:“那清知道长呢?”
“他将另外四只蛊虫交给了我,被关在问心堂。”广虔道人沉默思考了片刻,说,“等小简情况稳定,我会把这件事询问清楚,把来龙去脉整理为案卷,审判此事当中所涉案的人员,他是人证,也是物证,……可是……”
“您还是不舍得啊。”江世安的内力在薛简残破的体内流转,他语气没什么攻击性,但说出来的话总是格外有杀伤力,“这么做能挽回一点薛简的痛苦吗?公理正义,黑白分明,所有事都要清清白白水落石出,这是您教的吗?”
“你这孩子……”对方说,“我第一眼就知道跟你不会对付的。”
“啧。我跟薛知一可是很合得来。”江世安笑了起来,弯起眼睛,“能把他救回来,我感激您一辈子。就算当时我还清醒着,也会做出跟您一样的选择……一切都没有他更重要,我明白的。”
回应他的是广虔道人一声悠悠长叹。
……
子夜。
以江世安现今的精力,短时间内不眠不休并不会造成多大影响。在他闭眸运功之时,那只蛊虫忽然错乱地跳了一拍。
江世安抬起眼眸,听到乱了一瞬的呼吸声,刹那间,一只手突然摸了过来,在碰到的同时,薛简低声道:“……文吉。”
“是我。”江世安立即道,他喉间微哽,摇头稳住心神,慢慢道,“我们之间的招魂联系已经断绝,我不能为你分担重塑五脏的疼痛……但是、但是这只蛊已经基本完善,只要我持续温养你的身体,就不会——唔呜,你……”
这家伙……哪儿来的力气啊!
江世安被他一把抱住,薛简左臂还没有痊愈,动都不能动,右手已经紧紧地环绕过来,不顾内力还未收回,就用力地抱住了他,埋头搂住江世安的身躯,沉在他颈项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江世安不能立即撤回内力,怕伤了他,只得缓缓敛气,一边收敛气息一边用眼睛去瞪。可惜薛简还是个瞎子,根本看不到他的眼神,挤过来用力地呼吸了几口,紧贴着他磨蹭,随后靠近过来封住他的唇,急迫地舔舐、亲吻,用他的舌尖撬开江世安的齿关,咬住他的舌……
江世安喉间一紧,猛然想起什么,抬手推了推他。可薛简不动,他也不敢用力,一时之间居然落入下风,被他死死地抱着深吻,感觉薛简身上那股混着烧香味儿的檀木气息,近似侵入到了喉咙里。
啪嗒。
就在此刻,添加灯油的蜡油容器磕碰到了室内的柱子上。差点睡着的小吉“哎哟”一声,被这动静惊醒,连忙捂住眼睛,背过身去,尴尬道:“小师叔——你醒了!你别乱来,周围都是长明灯。”
薛简的动作顿住了。
江世安偏过头,躲开了对方突如其来的入侵。他忍着笑意,可最后还是闷闷地笑出声来,整个胸腔都在细微地颤动:“道长,怎么了?害羞了?哎呀,你是不是太鲁莽了,这可不符合你的性格……”
薛简停顿了片刻,忽然道:“你说什么,我有一点聋,听不清。”
江世安愣愣地眨了眨眼。
心为君主,君火司味觉,开窍于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