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僕的俸祿也是兩千石,官職還是九卿之一,好像不但沒穿小鞋,還成了天子近臣。
然而太僕主管皇帝車馬,兼管畜牧業。劉志身邊總圍著一群宦官,輪不到郭禧來管劉志的車馬儀仗。現如今異族劫掠,州郡叛亂,天災人禍不斷,人都吃不飽,畜什麼牧什麼都沒有財政支持。所以郭禧成了閒人一個。
這足以說明王甫整治人很有手段,幾句話就把一個手握實權的重臣變成了空架子。還讓許多人疑心郭禧的立場。
就在曹節和王甫等人一邊享受著大權在握的美妙滋味,一邊忙著排除異己的時候,皇帝劉志突然駕崩了。
竇皇后變成了竇太后。
劉志這一輩子,先在大將軍梁冀的手掌心裡當傀儡皇帝,好不容易剷除了梁冀,又倚重宦官,賣官鬻爵。最糟糕的是:他在位二十一年,享年三十六歲,到死都愣是沒折騰出一個兒子來。
這就意味著大漢的江山沒有合法繼承人。竇太后和她爹竇武商議過後,聯合曹節和王甫,選中了解瀆亭侯劉萇的兒子,年僅十二歲的劉宏繼承皇位。
若論血緣的親疏,比劉宏更有資格繼承皇位的宗室子弟很多,但劉宏有一個別人都沒有的優勢。
他弱小,好掌控。
劉宏幼年喪父,和生母藩妃董氏在河間老宅相依為命。竇武和王甫最看重的就是這一點:孤兒寡母,無權無勢無依無靠,只能被他們攥在手心裡,隨意捏扁揉圓。
總而言之,現在的劉宏才十二歲,是一個十分好拿捏的黃口小兒,親政是不可能的。權臣說往東,他不敢往西。
劉宏登基後果然不負眾望,鬥雞遛狗玩蛐蛐樣樣拿手,一聽正事就打瞌睡。整個一隻應聲蟲,兼全自動蓋玉璽偃甲人,上朝時只會說一句話:「大將軍所言甚是。」
這大將軍當然就是竇武。順便說一下,劉宏登基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改年號建寧。任命竇武為大將軍。
竇武的兒子竇機封渭陽侯,任侍中。
竇武的侄子竇紹封雩侯,掌管北軍五營之一的步兵校尉營。從侄竇靖封西鄉侯,安插在禁軍中擔任羽林左騎。
竇太后臨朝聽政。
大將軍竇武總攬政務,起用前太尉陳蕃為太傅。重用李膺等人。
郭禧修長的手指輕輕叩著几案,眼下竇氏專權,宦官干政。外戚的代表竇武和宦官的代表曹節王甫都想獨攬大權,互掐正歡。他既不是外戚的心腹,也不是宦官的走狗,處境很是尷尬。
同僚中流傳著一個笑話:說兒子舉孝廉,將要做官,向當官二十年的父親請教為官之道,「阿翁,怎樣當一個好官?」
父親反問:「你覺得呢?」
兒子想了想,答:「忠君愛民,廉潔守法。」
父親默不作聲。
兒子又道:「靈活變通,勤政務實,知人善任,造福一方?」
父親微微嘆氣:「有一點最最重要的,若是做不到,根本沒機會為官一任,造福一方。壯志雄心都成一場空。」
兒子問:「那是什麼?」
父親壓低了聲音:「是站隊,關鍵時刻一定要站對立場,先保住小命,才能做想做的事。」
郭禧現在面臨的恰是這個嚴峻的問題。在朝堂上最強的兩股勢力的夾縫中求生存,外戚和宦官都在施壓,逼迫他站隊,站對了加官進爵炙手可熱,站錯了滾回老家。那不站隊行不行?呵呵,不知道要怎麼死,因為兩邊都不介意坑死一個沒多大分量的中立之人。
在竹木小几對面,隔著茶壺中裊裊升騰的水霧,以及一張方方正正的圍棋棋盤,荀昱手中拈著一枚白子,低頭凝神看著棋局,良久,他身子微微向後一仰,隨手將棋子丟在几上。
這叫投子認輸。
荀昱字伯脩,潁川潁陰人,出身名門,學識淵博,為人卻很平和,從不擺大名士的臭架子,因此人緣也極好。是郭禧為數不多的好友之一。
他這盤棋一著不慎被郭禧屠了大龍,還未收官,但敗局已定。恰似他誅殺王甫的計劃,還沒有完全實施,就已經有流產的徵兆。
那也是一場精心謀劃的棋局,只不過輸了賠上的是身家性命。
建寧元年五月,日蝕,百姓敲鑼打鼓,試圖趕走吃太陽的天狗。百姓燒香拜神,祈求陽光再次照耀大地。
太史令單颺上書說:天之變莫大於天狗食日,這是大凶之兆。他還委婉的指出有奸佞小人蒙蔽天子,致使天子舉措失當。
事實上,日蝕不是關鍵,關鍵是不管發生了什麼事:地震也好,洪水也好,州郡百姓叛亂也好,哪怕只是小皇帝做了一個噩夢,或者身體不適,太史令上奏的諫書除了開頭,後邊的內容都是一樣的。
因為荀昱要借竇武的手,讓那些把持朝政、強取豪奪、貪污索賄的大宦官得到應有的懲戒,一掃宦官弄權的歪風邪氣。
竇氏外有大將軍輔政之權,內有太后臨朝之威。竇武本人身居高位,手握重兵。他早已和荀昱達成共識,只缺一個動手的藉口而已。
而太史令最大的作用,就是幫竇武製造一個藉口。
據說太史令單颺曾苦著一張老臉問荀昱:「如果到了約定的期限,天上地下宮裡宮外,一樁災異現象都沒出現,怎麼辦?」
荀昱一時語塞。在他身側,郭禧微微眯眼,笑得邪氣:「那也好辦,就稱有人面鳥身的異獸在靈台上鳴叫(靈台是古代帝王觀星用的建築,相當於御用天文台),須臾飛入蒼穹,不見了。至於說辭,可以參考伯陽父為周宣王解夢,怎麼玄怎麼編排。」(伯陽父是周宣王時的太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