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木然地抬起头来,于建新和王睿明都吓了一跳。她整个人肿得像球,因为常年被关在室内不见太阳,所以脸色浮肿惨白,像是刚泡过福尔马林。也不知道是不是常年生病吃药的缘故,她的头发脱得厉害,只有头皮上薄薄的一层。她眼神空洞,像个没手没脚的不倒翁一样缩成一团,承受着周围糟糕的一切。空气里令人作呕的屎尿气味,脱皮的墙上肆虐的霉斑,还有污秽肮脏的床单。
如果不是听谭玉芝讲过唐美静现在的情况,于建新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眼前的这个女人就是当年活泼爱笑的追星少女唐美静。他的心里泛起复杂的情绪,他明白眼前的女人曾经偷去了自己儿媳妇的小姨的人生,是造成安小寒全家不幸的罪魁祸首。可看到她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惨样,说一丝怜悯没有也是假的。他不忍再看,径直走出病房。
王睿明也跟了出来,“师傅,我觉得姜家的那个案子九成九就跟唐美静的这件事有关。当年没有查出来那是以为压根没人报案,唐家人自己打落牙齿和血吞,所以咱们压根也不知道有这件事。你说会不会就是唐世渊为了寻仇找人干的?毕竟当时死得最惨的就是姜鹏不是吗?”
于建新点点头,“不仅是这样,我现在还在想,唐美静被姜鹏打这件事,安小寒到底知道不知道?”?
“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于孝文摇着头,叹着气。他还说得出话来,坐在他身边的齐安雅已经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于建新和于孝文都望着齐安雅的脸色,似乎过了很久,齐安雅才开口,“那她自己知道吗?”
于建新摇摇头:“我现在还不敢确定,但是我觉得她应该是知道的。”他叹了口气,“现在再看她日记里的某些片段,你就能更能理解那里面的内容。”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不去告状,不去求助?”齐安雅说,“那么大的冤屈……我真的想不通。”
于孝文握住了她的手,屋里的暖气很足,可她的手还是冰冰凉。
“我也没想到你的小姨竟然会遇到这样的事。”于建新叹了一口气,“咱们都不是她,也没有处在当时她所处的境遇里,当年还不像现在,有这么多求助的平台,现在人人都可以是自媒体,报警的渠道也多种多样,她当时那么年轻又那么……”本来他还想说“孤立无援”的,可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妥,所以还是咽下去了,“那么单纯,一个刚出社会的小姑娘,遇到这样的事,肯定是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我得回趟家,我得去问我继父一些事。”齐安雅站起来。她的内心被震惊和疑惑控制,这还是她第一次明明白白的在于孝文父子面前说出“继父”这个词。
“我可以陪你一起去吗?”于孝文问她。她现在的情绪这么激动,于孝文实在不放心她一个人出门。
见齐安雅的脸上有了犹豫的神色,他苦笑着,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怎么,还不愿意带我去见家长吗?”于建新瞪了他一眼。
“不是,并不是我不愿意带你去见他。我只是不想这么匆忙随意地就带你去。我不想让你感觉自己被轻视,被忽略。”齐安雅低下头,深呼吸了一口,再抬起头说:“孝文,我跟你说实话吧,他对我永远也不可能做到像叔叔对你那样,连一半也没有。所以,他对你的重视和欢迎也很难有叔叔对我那样,这也就是我为什么一直没有带你回去见他,我怕你会伤心,会失望。其实严格说起来,我现在就是个孤儿,我是没有家长的……”
于建新有点吃惊,齐安雅在自己的面前一直很文静,自己还从来没见她一口气说过这么多的话。
可齐安雅还没有说完,“在这一点上,我很自卑,在某种程度上,我觉得自己和小姨很像,我们都是极度敏感的人。但和她不一样的是,我已经不用再为贫寒的家境感到自卑,让我自卑的是家庭情感的淡薄,我没有亲人,我不被亲人需要,不被亲人爱,不被亲人重视,我怕我继父跟你说话的时候,会在眼神里,或者语气里流出不耐烦,或者是为了打圆场不得不这样做的虚情假意,如果这些,哪怕只有一点点,被你捕捉到,让你感到难受的话,那会让我更难受。”她停了下来,望着于孝文,“你能理解吗?”
于孝文也顾不上于建新就在跟前了,他一把把齐安雅搂紧怀里。齐安雅推心置腹的话让他很是感动,这些日子,他看着她把自己家里的陈年往事和内心忧伤消极的情绪像臭袜子翻面一样地一点点抖出来,他知道她的心里肯定已经很难受了。
于建新也过去轻轻地拍了拍齐安雅的肩膀。“孩子,你别胡思乱想。谁说你没有亲人,我和孝文都是你的亲人。”事到如今他也不忌讳什么了,“等到你们结婚了以后,只要你愿意,咱们还会有更多的小亲人。如果你不想要,你也永远有我和孝文,虽然你们还没有正式成家,可我早就是用父亲的感情来看待你了。”
齐安雅从于孝文的怀里出来,低着头,睫毛上挂着泪水,情绪激动的她还说不出什么来回应于建新,她只能表示接受和感激地点点头。
她给周南山发了一条语音微信,确认了他在家,也许是她的语气和平常自己所习惯的语气不一样,周南山没有打马虎眼说自己今天有事,而是回了一条:“有什么事回来说吧。”
开门的时候,见到齐安雅身边的于孝文,周南山吃了一惊。齐安雅不等他开口,就直接介绍:“爸,这是我男朋友于孝文,今天陪我一起过来。”周南山把他们让进屋来,于孝文把在路上买的酒和进口水果都放在一旁的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