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觉得走到哪里才算是走到头了?”安思雨苦笑,不等余颂回答就继续道:“算了,随便你吧。你也根本不用和我说这些,反正你这个人,一直想做什么都做什么,我也根本对你不重要。”
“不……”她的话只开了个头,公交车就来了。没办法再继续说下去,他们只能一前一后上了车。到站下车后,离酒店还有一段路,谁也没有再说话。安思雨的许多追问都在风里冻住,或许来年开春会融化,但现在是再也说不出口。他是对的,他总是对的,他很了解余颂也很了解社会。余颂从一开始选这条路就不对。这是她沾沾自喜的父母犯的错,却注定要她付出代价。他则是在一个幸福的家庭长大的,困顿是一时的,爬出来前面还有路。可世上还是有许多不幸的人,他们要得救,是没有茫然的资格。
安思雨送她到酒店门口,没有旁的话可说,但一时也不想道别,就望着地上薄薄的积雪。一阵风起,吹开余颂耳边的几缕头发,她有一撮发根见白了。他本以为是雪落在她头顶,刚伸手想去拂开,却发现是她早生华发了。
他强忍住情绪,故作若无其事道:“到明天雪应该就化了吧。”
“是啊。”余颂把披着的外套还给他,正在离开。忽然却有一个中年女人从旁冲出来,拦住她。她们打量着彼此,好似全然陌生。半晌后,余颂才道:“妈,你怎么在这里?”
这几年不见,余母看着老了许多,可衣着打扮却又时髦些,新烫了个头,穿一件带毛领的外套,脸上颇有一种久贫乍富的拘束感。既想向人炫耀,又不想被看出是炫耀。
余颂哪怕回国,基本也不回家,只是断断续续寄钱回去,早就和家里人无话可说。平心而论,周修达和虞诗音才更像她的家人。这次回来办演奏会,她甚至没通知母亲,没这个必要。于是此刻见到母亲守在酒店门口,余颂也略诧异,道:“你怎么会找过来的?”
余母道:“还是别人和我说的,说你在市中心办演奏会。去了你那套房子,看你不在。我想你大概住酒店,附近这几家酒店。前两天我等在对街那家,没等到你。今天就过来碰碰运气。”
余颂看了一眼安思雨,脸上有掩饰的难堪,道:“你为什么要这样?你可以打电话过来,或者去音乐厅找我。”
“不麻烦了,你忙你忙。我不想打扰你。”余母赔笑,道:“你要是方便的话,我们去你房间说话。”她这句话把安思雨也捎带了进去。
他们三个人挤在同一部电梯上楼,沉默到头,像是三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余颂住的是个套间,一进门,余母就忙着四处张望,欣喜道:“是不是请你来的人出钱啊?住一晚也挺贵的,他们对你可真好。”
余颂道:“你过来到底为了什么事?”
余母道:“我就是想问问你,最近有没有空?方不方便这个周末回家吃饭,你爸也要过来,我想一家人聚一聚。”
余颂面色陡然一冷,道:“他和我算什么一家人?他早就再婚了,又没有离婚,有自己的家庭。”
“话也不能这么说,总是有血缘的。”
“哦?你以前是这么和我说的吗?”余颂抱着肩笑起来,抽了一把椅子坐下。余母也不敢搭腔,就拿了房间里的热水壶去烧水。她想帮着收拾房间,体现些自己的用处,可房间里很干净,环顾四周,她也能把桌上的一本书摆正。安思雨冷眼旁观,只觉得母女的关系恰好倒转。记忆里余母是个泼辣的厉害角色,就算不占理也要闹三分,余颂再反抗也是理屈词穷。可现在余母对着余颂却有些畏惧,时不时打量她的脸色。
余母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热水,又开始劝说,道:“我知道你爸以前对你不好,可现在不一样了,你厉害了,谁也要上赶着巴结你。过去的事可以放下了。到底你和你爸也是有血缘的,总是有这层亲。你是出名了,可也不能断亲。你看,连小安不是都再和你见面了?我都不知道你回来了。”
余颂立刻道:“我和安思雨是偶然碰上的。没什么关系。别误会。他现在日子过得很好,不用和我扯上关系。”
安思雨笑笑,故意道:“那倒也不一定,我还挺喜欢和人攀关系。”
余颂知道他是故意打岔,没忍住拿余光扫他。他依旧装着傻,不动如山。毕竟他可不怕她,宁愿吵架。
余母拿捏不准他们的关系,像是在打情骂俏,又憋着一股气。她也不敢介入,便继续道:“你爸真的改好了,我现在背的这个包,就是你爸买给我的。”她特意把包搁到余颂腿上,让她能细看。
余颂随意扫了两眼,道:“这可是个大牌子。挺贵的,我爸舍得花这个钱?”
“是高仿货,不过我爸也实话说了,也要四五千,不便宜了。你看,是不是和真的一摸一样?”余母把手一松,想让余颂把包拿近些,不料包太沉,余颂一时没拿稳,包翻倒下来。她匆忙去抓,却觉得手心猛地一痛。
包里的东西稀里哗啦撒了一地。余颂愣愣低头,包的五金件有个锐口,在她左手手心划出一道极长的口子,从掌根一路到中指底部。地上铺着浅色地毯,血一滴滴落在上面,格外醒目。
安思雨立刻扑过去,一把捧着她的手放在胸前,大声重复道:“没事的,没事的,你别怕,没事的。”
余颂原本一愣,见他这样反应便笑道:“我知道没事,你才别怕。”
手上的伤口不深只是长,拿纱布绑了两圈就止血了,不用缝针。但显然是不能弹琴了,明天的演奏必须要找替补来。余颂应对突发事件的经验最足,反倒是最平静的一个,忙着给助理和经纪人发消息。余母则是被吓得面无人色,半晌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