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街上他们就更不能吵了,丹尼尔在前,上官莹随后,气鼓鼓地往家走。半路上有个小食品店,丹尼尔说要买烟,让上官莹跟他一起进去,上官莹不说话,站在了店门口。丹尼尔自己进去买了烟,出来时还举着一个上官莹喜欢吃的冰激凌。上官莹酷爱吃冰激凌,她吃饭比一般人都慢,唯有吃冰激凌比所有人都快。丹尼尔把冰激凌递给上官莹,上官莹照样什么也没说,接过冰激凌就大口大口地吃起来,看她吃冰激凌的架势,似乎不是喜欢,而是在灭火。丹尼尔抽完了一支烟,上官莹的冰激凌也吃完了。两个人都平静了些。丹尼尔先开了口:“米拉娜,刚才我是发火了,可你为什么说要回中国呢?”“不是你让我回中国去吗?”上官莹白了丹尼尔一眼,心想,扎心的话说来就来,这么会儿就把自己说的话忘了?“我没说啊!我什么时候说过让你回中国了?”丹尼尔一脸蒙受了不白之冤的表情。“就是刚才!你问我为什么听不懂,还让我回中国去。”上官莹一说到这儿,声调又有些高了。
丹尼尔连忙做了个“嘘”的动作,上官莹马上降低了声音:“你属老鼠的,撂爪就忘。”她这是说了句纯纯的中国话,自己解气。丹尼尔听不懂:“什么?”“没什么。反正你说了。你因为照相没照好就说出这种话来,看来是不希望我在莫斯科呆了。”上官莹说得很平静,但掩饰不住她心中的不解和淡淡的悲伤。丹尼尔仔细回想了片刻,忽然恍然大悟,他把双手放在上官莹肩上说:“米拉娜,我明白你为什么最后那么大叫了。你误会了!哦不,是我没说清楚。我不是说让你回中国,我的意思是你应该在中国就准备好照片!”“什么?”上官莹听不懂了,回中国去和在中国拍照片这两句话意思相差也太远了吧?丹尼尔看出上官莹不相信他说的话,赶忙接着说:“米拉娜,我怎么可能让你回中国呢?一般人来俄罗斯都事先准备好照片,因为许多证件都需要照片,现照有时来不及,也有困难,刚才我是说你为什么不在中国照好了照片。我的英语凑合着能说,不是太好,一着急就容易出错,你应该知道。是我没说清楚,让你误会了。我没有让你回中国的意思。你听明白了吗?”上官莹还在迟疑着,丹尼尔说:“你没明白?我再给你解释一遍?我真没那个意思!请相信我。”上官莹缓缓地点点头,“我听明白了。不用再解释了。”
上官莹心里在想,难道真是我误会他了?如果说他的英语说得不好,我的听力有那么差吗?她无法完美地解释这个语言差距带来的误会,但她更希望这是个误会。如果是个误会,她不会那么愤怒和伤心,如果是个误会,说明丹尼尔不像她刚才想象的那样无情无义。就当它是个误会吧!也怪自己不会俄语,如果俄语好,怎么可能有这种误会呢?话说回来,如果不是误会,她又能怎样呢?马上回国吗?暂时她还没这个打算;如果不回国却老想着这句话不是自找不痛快吗?
“米拉娜,说心里话,你想回中国吗?”耳边传来了丹尼尔的问话,可能是上官莹沉默的时间有点儿长,丹尼尔单刀直入,提了这么个问题。他想起刚才上官莹大喊“早就不想在这儿受罪了”,担心她真有回国的打算,他想弄个明白。“想……现在不想。我不知道……”上官莹的回答让丹尼尔越发摸不着头脑了,他干脆问:“明天咱们再去照相吧?”“哈啦硕(Хорошо好的)”上官莹使劲点了点头。他们终于达成了共识。丹尼尔伸出胳膊,上官莹挽上去,他们一起加快了脚步。没走几步,已经到楼前了,他们相对一笑,没等丹尼尔掏出钥匙,楼门开了,有人从里面走出来,他俩走了进去。
5李先生请吃中国菜
南信集团驻莫斯科办事处的老李从BJ回来了。他给上官莹打来电话,约她见面把从BJ带回来的信和东西交给她。上官莹兴奋至极,日思夜想,终于盼到了从BJ捎来的东西!自从李先生回国,上官莹就开始了期待,她盼着看到萧然和易阳的信,盼着收到爸爸帮忙买的俄汉汉俄大词典。这些初到莫斯科的日日夜夜,她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亲人,爱人,但她只能在非常想念或者确实有急事的情况下才会往国内打电话,通话原则主打言简意赅,更不敢奢望来自国内的包裹。国际长途电话费实在太贵了,每次打之前,她都要把想说的重点写下来,然后在脑子里过一遍,这样,可以节约通话时间,也不至于忘掉要说的话。她曾和丹尼尔说过,国际长途电话费她自己支付,总让丹尼尔支付她觉得很不好意思,而且打着也受局限。如果自己支付话费,打电话时便不用那么紧张了,也不必太计较时间,而且想打就可以打。可丹尼尔说没关系,他可以支付,上官莹就不再说什么了。
实际上是,上官莹还不了解俄罗斯人日常生活中的事情,比如什么时候会收到付费单,应该如何填写付费单据,并去银行支付等等,她还做不了这些具体事情,所以,她所能做的就是尽量少花长途电话费。在莫斯科短短的一段时间,上官莹观察到不少新鲜的事儿,其中之一,就是俄罗斯普通老百姓和银行的密切关系。在BJ的时候,她几乎没怎么去过银行,水电费都是邻居轮流收,房费直接在工资里就扣除了,电话费也不是去银行交。银行和北京人的生活离得比较远,似乎是一个高深莫测的机构。而莫斯科人的生活简直离不开银行,所有必须每月支付的水电房费都会先在楼下邮箱里收到付费单据,然后填好单子自己去银行支付。不仅如此,办理签证、注册登记、电话费等等都要去银行支付,简而言之就是办事儿在相应的机构,而交钱要去银行。所以,莫斯科人一个月至少会去一次银行,而去银行往往要排很长的队。现在的上官莹,只是明白了银行对于俄罗斯人的生活有多么重要,但具体办事,她还一窍不通,最多是陪丹尼尔去银行,帮忙站队。因此,既然自己做不了,而丹尼尔又乐得帮忙,就先让他帮忙吧。
李先生约上官莹在亚洲饭店见面。上官莹感到很惊奇,莫斯科居然有中国饭店?她按李先生说的地址找到了饭店,李先生已经坐在大厅的沙发上等他了。她三步并做两步走到李先生面前:“李先生,您好!好久不见了!”她伸出手和李先生握手,李先生看到她忙站了起来,也伸出手和她握手,高兴地说:“好久不见,好久不见!”上官莹望着李先生慈祥的面容,听着久违的BJ口音,感觉特别亲切。这可是北京人呢!来自家乡的人。李先生笑盈盈地问:“怎么样?你在莫斯科还习惯吗?”上官莹不知怎么回复李先生,来莫斯科的时间不长,可她经历的事儿真是不少。她说:“还行,还行。”还行这个词是个万能答案,任何情况下都不会错。上官莹一边跟李先生说着话,一边用眼睛的余光搜索着李先生的书包,李先生看出了她迫不及待的样子,用手指着沙发上的双肩挎包说:“你看,给你带的东西都在这儿呢。坐,坐。”上官莹和李先生一起坐在了沙发上。李先生从书包里拿出一本俄汉大辞典和一本商务俄语,说:“这是你父亲给你的,他说他跑了六九城才买到你要的词典,老爷子为了你的事儿真够辛苦啦!”上官莹接过词典和书,心里很感激父亲,她知道比起英语来,俄语书在BJ少之又少,也就是爸爸能为了她满世界跑吧。
李先生又从书包里拿出三封信:“这是你父亲、萧然和易阳给你的信。萧然和易阳是你男朋友吗?我看他们跟我说话的劲头儿都像你男朋友,可又谁都没说,只是问得特别仔细。”上官莹从李先生手里接过信,迟疑了一下,幽幽地说:“他们都是我的前男友。”上官莹觉得李先生像长辈一样,跟他说实话无伤大雅。何况,眼下她能和谁谈论男友呢?在她目前仅认识的几个人里,恐怕只有和李先生可以说两句关于男友吧?她也很想知道他们在交给李先生信的时候是什么样。李先生告诉她,他们也没什么特殊的,很客气,对莫斯科的情况问得很仔细,也问了问她怎么样。上官莹想象得出来他们和李先生聊时的表情,说话的语气,他们俩都属于那种心事重但不喜欢外露的人。
上官莹想马上回家看信,说了很多感谢李先生的话,起身告辞。李先生说:“别急着走啊!这都晌午了,我请客,吃川菜!你是不是好久没吃中国菜了?”“啊?啊!这里可以吃中国菜?”上官莹惊喜地问。“对,楼下有个四川饭馆,中国人开的,走,咱们下楼去。”“太好了!可是我不知我的钱够不够。”上官莹太想吃中国菜了,可她手里只有丹尼尔给的一些零花钱,担心不够吃饭的。“哎,我说了我请客,你一个人在莫斯科也挺不容易的!”上官莹真没想到,李先生不但给她带来了亲人们捎给她的东西,还请她吃她爱吃的川菜,真不知怎样感谢李先生才好,她愉快地随李先生下了楼。
他们这顿饭吃了将近两个小时。李先生点了鱼香肉丝和豆瓣鱼,还有一个酸辣汤。上官莹自到莫斯科以来就没吃过辣的,俄罗斯人一般不能吃辣,丹尼尔是个例外,喜欢吃辣,但不会做中国菜,所以上官莹也就入乡随俗了。辣味菜吃得爽,上官莹和李先生聊得也很欢畅。
上官莹听老李聊的这些不禁心生敬佩,感觉李先生站得高看得远,仿佛给消息闭塞,只知学习俄语的她补了一课似的。聊完了政治经济形势,老李聊到了自己,这是上官莹更容易理解的话题,听完之后,她对李先生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了。李先生原来在航天部工作,也在大学兼职带博士生,属于较早就被国家批准,享受优厚专家待遇的那批专家之一。他有三个孩子:老大是儿子,毕业于一所业余大学,目前在航天部工作。老二是女儿,BJ交通大学毕业,现在在摩托诺拉工作。他们都自立了,不用老李操心了。唯有老三,还在BJ工业大学上三年级,需要父母援助。李先生来南信工作纯属是个偶然:正逢老李那年要办理退休,他看到南信集团的一则广告,说月薪210万,奖金也是。他动心了,先不说月薪比他当时的高,和他马上就要领的退休金相比吸引力就更大了。他立即前往应聘,成功了,于是马上办了退休手续就到南信工作了。老李在谈自己的经历和家庭时,脸上和眼里都放着光,显然,他很骄傲于自己的过往,也很满意于目前的现状。上官莹很为李先生的志满意得感到高兴,也非常羡慕他。
上官莹也跟李先生聊了自己的情况:上了什么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哪儿上班,为什么辞职,换了多少个单位,包括怎么到了南信,又由于南信组织的一次考察来到了俄罗斯,等等。可不知为什么,她说着说着,忽然觉得和李先生相比,自己怎么总是不得意啊?她有点儿沮丧,语速慢了下来,说话的情绪也一点点往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