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命运的选择
俗话说“不打不成交”,这是指朋友之间的交往,而对上官莹和丹尼尔来说,这句话似乎也很适用。自从差点回国事件过后,他们之间的感情在缓缓地但显而易见地稳步上升,主要是丹尼尔对上官莹更有耐心,更细心地呵护了,经常令上官莹感到他绵绵的爱意,有时还会有些小感动。比如有一天放学后,上官莹买了些自己需要的东西带回家,当她快要走到家门口时,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正在用磁铁钥匙开楼门,“丹尼尔,等等我!”她三步并做两步跑过去,丹尼尔转过头,看到跑过来的上官莹也是一脸惊喜,他一只手拉开门等着上官莹,另一只手里也拎着一塑料袋东西。上官莹看了一眼丹尼尔的塑料袋,发现袋里的东西和她买的几乎一模一样,香蕉、橙子,还有她平时喝的牌子的咖啡。让她颇感意外的是,还有卫生巾。
他们以前曾为买卫生巾的事儿发生过争执。那时上官莹刚来莫斯科没多久,一次他们去商店买东西,她请丹尼尔顺便帮她买包卫生巾,丹尼尔当时就拒绝了,还理直气壮,说他是男的,不好买卫生巾。上官莹觉得他是老封建,买个卫生巾有什么大不了的。她心里很不舒服。后来,她一直自己买卫生巾。没想到丹尼尔居然给她买了卫生巾,而且是和她同时买的,显然他不但突破了以前的观念,而且还算准了时间。“你也买卫生巾了啊?”上官莹美滋滋地笑着问。“是啊!你不是说该买了吗?”丹尼尔笑嘻嘻的,表情和声音都有点儿夸张,似乎这是件很平常的事情。
春天到了,冰雪融化,树上长出翠绿的嫩芽,俄罗斯人纷纷甩去身上穿了四五个月的冬装,热烈迎接冬日少见的阳光。春天也是莫斯科人开启别墅生活的季节,有别墅的人家都把自家车后备箱装得满满当当的,开着车去别墅打开久违的别墅大门。一般人家的别墅都是为夏季准备的,冬季时就门窗紧闭,无人居住。每逢深秋,别墅的主人都会专程前往别墅最后一次,把别墅里所有的东西收好归位,把水啊电啊都关好掐断,把门窗关严锁好,然后,就等待春天的到来了。春天一到,乡下的雪还没有完全化掉,莫斯科人就迫不及待地赶往别墅,打扫的打扫,播种的播种,家家户户都忙得不亦乐乎。别墅也从冬眠中苏醒过来,开始迎接来来往往的客人。丹尼尔不会开车,每年开春第一次去别墅,都请有车的朋友帮忙托运东西。今年,他邀请了瓦基姆一家三口去别墅,顺便帮忙把东西带到别墅。瓦基姆家没有别墅,他们也乐得在别墅里吸收吸收新鲜空气,感受一下田园风光。
丹尼尔、上官莹和瓦基姆一家一行五人刚到别墅,丹尼尔就开始跑前跑后忙开了。接通电源,这样电灶就可以烧水沏茶了;劈柴,生火,准备好桑拿房,把房间烘暖;对于房间和院落进行大扫除,这是用时最长,也是最重的活儿了。初春第一次到自家别墅,一切都体现着“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真理,实在是件很辛苦的事儿。上官莹也跟着一起忙乎,与以往来别墅不同,现在,她越来越像女主人了。可惜,这个女主人干活儿既不在行,也体力不支,不一会儿就累了。丹尼尔自己累得呼哧带喘,却总让上官莹休息,他越来越多地了解她,也越来越心疼她。瓦基姆的儿子,还是像上官莹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样,大人的事情与他无关,他只是坐在那里玩掌上游戏;瓦基姆夫妇或许是觉得他们开车来已经劳苦功高了,或许是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要好好休假,他们坐在院子里,阳光下,只动嘴,不动手。
丹尼尔和上官莹忙得浑身是汗,灰头土脸;瓦基姆夫妻却披着毯子靠在躺椅上,非常享受的样子。上官莹有点儿意难平了,也有点儿心疼丹尼尔,她冲着丹尼尔大声说了好几遍让他休息会儿,其实她也是希望瓦基姆夫妇自觉点,干点儿事。丹尼尔似乎并不在意,只顾自己干得热火朝天。上官莹心想,这位老兄,也太实诚了吧!他们是到你的别墅度假,一家三口什么吃的都不带,什么活儿也不干,你就不能说说他们吗?但是丹尼尔听不见她心里是怎么想的。
繁忙的一天结束了。丹尼尔给大家分配休息的房间。他把上官莹叫到二楼一间最暖的房间说:“你睡这儿。今天你很累了,好好休息。”上官莹刚要问你睡哪儿,丹尼尔已经脸上挂了一个坏笑说:“我就不给你捣乱了。我去楼下睡,也省得吵着你。”上官莹不好意思地笑了。丹尼尔指着床上的枕头、床单和被子说,“这些都是新的,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上官莹心里顿时暖融融的,充满了感激,她嗅到了它们清新的味道,也感受到了丹尼尔的细心和浓浓的情意。一股激情涌遍全身,这是在感受到被理解,被宽容,被爱时才可能升腾的情感。上官莹仰起头,踮起脚,深情地亲吻了丹尼尔。丹尼尔倒有些难为情了似的,使劲抱了一下上官莹说:“快睡吧,快睡吧。好梦!晚安!”然后亲了她一下,把门带上,下楼去了。
自从上官莹答应不走了,并且办理了延签之后,丹尼尔对上官莹越来越温柔、体贴,更关心她的感觉,尊重她的感受,就像电脑系统升了一级似的。上官莹也慢慢感到了生活的变化,并非物质生活有了多大改善,而是心里仿佛生出了一种温和柔软的东西,它像淡蓝色天空中轻纱般的一抹白云,像晚霞映衬下缓缓流动的一条清泉,它让上官莹的心情越来越愉快,让她每天的生活变得轻松,没有那么多的焦躁不安了,也不那么时时刻刻都想念萧然和易阳了。她觉得她在俄罗斯的生活渐入佳境,甚至开始考虑要不要和丹尼尔结婚的问题。
丹尼尔开始和她畅谈未来,谈他对他俩未来生活的打算和憧憬。他办完了和第二任妻子的离婚手续,催着上官莹去中国驻俄罗斯大使馆办理未婚认证。令上官莹有点儿诧异的是,有一天他们闲聊时,丹尼尔坦言他不应该说“回中国去吧”这样伤上官莹的话,但他提出这个问题是对的,因为通过争吵他确认,上官莹会留下来,这对他很重要。原来丹尼尔一直在怀疑她是否真能留在莫斯科。要不是丹尼尔亲口说出来,上官莹绝不会意识到他还可能这么想。她既没想到她的去留对丹尼尔的重要性——她只考虑自己去留的利弊了;也没想到丹尼尔会担心她回国——他的担心一点儿也看不出来。人和人之间的理解真是太难了,两种文化和国度生长出来的人与人之间,更是难乎其难。上官莹感到,她和丹尼尔的关系,很像黔之驴和老虎最初相对时的情景,相互不知根底,都在揣测对方。
尽管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但上官莹还是有点儿心里没底。可能是丹尼尔那句“回中国去吧”说得太突然,太出乎意料,超出了她的心理承受范围,她总怕突如其来再出现个什么措手不及的意外。是不是这次问题解决了,以后就不会再出现同样的问题了?丹尼尔到底可不可靠,是不是可以一起踏踏实实生活的人?她需要找人聊聊,她需要有个人给她出出主意。她想到了金英。自从和金英一起过了春节以后,她经常给金英打电话,有时和金英约着见见面,聊聊天,渐渐地金英成了唯一可以倾听她所有故事的人,这个角色原来是萧然的。虽然金英比上官莹小,但生活阅历似乎比她多,看问题也比她看得清楚,分析起事情来头头是道。上官莹拨通了金英的电话,说有重大事情要和她商量,问她什么时候有时间。金英想了想,说周五下午没课,她们可以去普希金广场那里的麦当劳边吃边聊。上官莹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她们约好了时间。
普希金广场是一个著名的约会地,它位于莫斯科市中心,紧挨着三条地铁线相交的地铁站,交通非常方便。到普希金广场会面,无论是莫斯科人还是外地人,或者外国人,都不会找错,因为那里有一个地标建筑——花岗岩为底座,青铜为身形的普希金雕像,人们都相约在普希金雕像那里见面。上官莹和金英也约在了那里。上官莹赶到的时候,金英已经站在普希金雕塑前等她了。上官莹抬头看了看普希金雕像的头,果然有只鸽子站在上面,她笑了,指给金英看,金英也会意地笑了。上官莹几乎每次看到普希金雕像时,都会有一只鸽子站在他的头上,这让上官莹很纳闷,但答案无从查找。
上官莹和金英一起穿过马路,来到了麦当劳。这是麦当劳在俄罗斯开的第一家店。刚把各自的托盘放到桌子上,上官莹就迫不及待地把前一阵儿发生的事儿,最近生活中向好的变化,以及自己的疑虑一股脑和盘托出了,然后马上问金英怎么看。金英当然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内,在上官莹身上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儿,竟然差点儿回了国。她听着挺惊险,后来听上官莹说丹尼尔对她越来越好了,又为上官莹感到高兴,可又听上官莹说她有点儿怕,担心再发生类似事情,她便想是否有可能呢?还没等她想明白,上官莹又问她能不能和丹尼尔这样的人一起过,这个问题问出来后便停了下来,两眼望着她,好像是希望她马上答复。金英觉得自打上官莹开讲以来,她就像是在游乐场观看过山车似的,起伏上下,没个喘息的机会;忽然,过山车停在了她面前,她还没缓过劲来呢。
她喝了口可口可乐,拿起一根薯条放在嘴里,看看上官莹,对她说:“你光顾说了,赶紧吃吧,都快凉了。”她自己的盘子里只剩薯条和可乐了,上官莹的盘子里几乎还是刚端过来时的样子。上官莹说:“好,好。你也快点说说你的想法。”说完,拿起鱼排汉堡,这是她最喜欢的麦当劳汉堡,一边吃一边看着金英。金英不知从哪儿说起,她又让过山车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儿,决定就从上官莹最关心的最后一个问题说起。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你要想在莫斯科扎下根,站住脚,不是件容易的事儿。”金英的话让上官莹一阵热一阵冷,她刚以为金英的意思是让她留下来,合着又说回来了?“首先你得过了语言这一关,同时要适应俄罗斯的生活方式、习惯、习俗,你还得和丹尼尔磨合,你们还得一起努力挣钱,你还有一段艰难的路要走呢!其实你为什么不能回国呢?你干嘛非在这儿受这份罪呢?你要是回国就简单多了,不用费多大劲儿就能过得不错。你长得漂亮,又有气质,找个成功人士应该不难;你完全可以像大多数人一样,成家,找个不太累的工作,然后生个孩子,过一家三口平淡安稳的小日子。这也没什么不好啊,大家不都是这么过吗?那样的话,你就少了不少麻烦,也省心了。你说是不是?”什么?这是劝退吗?上官莹忽然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了,金英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金英说了这一大通话也像坐了趟过山车,她累了,低下头,从吸管儿里喝可口可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