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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秋日里的圆明园（第1页）

“哇，是什么东西，这么香？”小妹惊喜地问道。

“是生日蛋糕。哥特地给你挑了一个又大又香的！”我还像哄从前那个小女孩一样哄着她。从海南回来，我就马不停蹄跑去订蛋糕订晚宴，为小妹补过一个在仓促的假日里没能过好的生日夜。

“哥，你真好！”小妹扑过来，搂住我的脖子使劲儿亲。

每当这个时候，我就是最幸福的。此刻，我和小妹之间没有隔阂，没有那种患得患失和痛苦的羞涩。也许只有当此时刻，我们一家人才是真正的平安喜乐，爸妈那些欢畅的笑声才是由心而，那么真实，没有一丝虚伪的做作。

每当这个时候，我总会悠悠回想起四年前的夏夜，我最惬意的事情，就是舒坦地坐在凉风袭袭的阳台上，任身边的小妹替我拔去每天新生的一两根杂色的白。小妹的手很轻，很柔，偶尔轻轻触碰我的皮肤……

“哥，我都十八岁了。”小妹吃掉最后一块蛋糕，肚子鼓鼓的，冲到我面前说道。

“嗯。”

“哥，我是个大人了，对不对？我应该自己决定将来的事情了。”小妹嘟着油汪汪的小嘴儿，向我宣布。

我惊恐地扫视坐在沙上的父母，真担心她又会冒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小雅……不错，你是成年了。可你还小，还是个孩子，而且又病着，所以……唔，小雅，我们不谈这个了，明天哥带你出去玩儿好不好？就去圆明园吧，那儿游客少，清净，空气也好。”

小妹是个十足的小傻瓜，我并不高明的声东击西战术用在她身上百试不爽——我想，她就是到了八十岁，也还是眼前的这个小傻瓜。她一听说出去玩儿，就像小猴子放归山林似的又蹦又跳，又笑又闹，好悬没撞掉我的两颗门牙。

不是小妹太野，也不是她被疾病憋得太苦闷，而是这样的机会实在不多。自从大学毕了业，我都没怎么好好陪过她。这次，又是只有我跟她两个人，没有老爸老妈的累赘啰嗦，她当然开心得不得了。

爸妈在一旁也笑了，会心地笑了，因为他们很满意我这个孝顺儿子的表现。在这出戏里，我这个配角唱得还不错，尽量铺垫着，为故事向高潮展，为他们的出场做好了所有准备……

次日。

“小雅，哥骑车带你去吧，咱们家现在搬来西郊，离圆明院特别近。”我手脚麻利收拾着小妹的随行背包，里面有药品、护理用具、防晒用品等等，各种杂七杂八的倒也收罗一大堆。

“好啊，好啊！”小妹蹦到我面前，抓住我的手臂，使劲儿地摇啊摇，甩啊甩，往散架了折腾我，“哥，你太好了，我想什么你都知道！”

“哥，我要坐前面！”说着，她拽着我就往外跑。

“不行，坐后边儿去，别得寸进尺啊！”我给她来个急刹车。哼，别以为心疼你顺着你，你就事事都可以任意妄为。

“啊——”她像抽疯似的撒娇。

嘿，真把我给气乐了，“唉，由着你吧，这样的日子并不多了……”

我败下阵来，把她安置在我自毕业后就没再摸过的那辆二八大破车的长满铁锈的横梁上，“听话啊，不许乱动，否则摔掉你的小下巴，摔歪你的小鼻子！”我严正警告她。

路过一条条绿荫夹道，偶尔一两片树叶掉下来，打在我和小妹脸上，痒痒的。

北京的秋天真美。感受这清爽的青草气息，投身这葱翠的自然怀抱，品尝这淳美的野树秋实……我深爱这个金黄色的美丽季节，这个小妹降临人间的美妙时节。

“哥，你在想什么？”小妹见我不说话，便审我。呵，她总爱这么问我，似乎我的一切她都不可以不知道，我的思想也必须时时向她汇报。

“嗬，政审啊？”

“嗯——人家想知道嘛！”她伸出指甲搔我的下巴。

“哎，哎，哎……不好，要倒要倒！”

“砰”的一声，我的车撞上了一棵大树。

“你还笑，没撞掉你的下巴是不是！”我沉声训着嘻嘻哈哈的小妹。

“哈哈……哥，你太逗了！我以前怕撞大树，你就说大树全被你伐光了。哈哈……今天，今天你自己撞树了……”她笑得落下车，捂着肚皮蹲在地上。

我斜眼瞅她，“笑笑笑，吃笑药啦，傻笑什么？再笑就把你当傻子卖了！”说着，我也跟着哈哈傻笑起来。

马路上，一对小傻瓜抱作一团着傻笑，笑这个世界的多彩多姿，笑这个世界的妙趣横生，笑这个世界的一切美好。

走在圆明园的林荫道上，小妹挽着我的手臂，浮想联翩，“哥，你常来这里么，读大学的时候？”她转过粉红的小脸儿问道。

“嘿，你怎么知道——不过那时候我要天天陪着你，没什么时间来这里。所以只能说，我喜欢到这里来，而不是经常来……有时候赶上有几节大课或者考试什么的实在来不及去医院陪你，我就会抽空跑到这里来——学校离这里很近嘛——带上一本书，选一块干净地方，坐在湖边，慢慢地品读……这里很安静，不像颐和园，太吵了，也不像学校，太乱了，闹得人心烦气躁。这里真的很静，有时候静得吓人。在这里，我可以随意思考，随意瞌睡，没人来打扰。”

小妹艳羡地仰起脸。她流动着的眼波，仿佛新月般朦胧浸透的光华。

“哥，带我去湖边。我也想去那儿，去你曾经安静过的地方。”

“曲径通幽”用在此处同样适宜。我牵着小妹，拂开垂枝，步过孔桥，辗转寻到湖边，气息顿时为之一畅。

“小雅，你能看见吗，能辨别出来眼前是一片湖水吗？”我细心地问她，想体会一下她此时的感受。

“嗯！”小妹欢快地点头，“我能看见湖水的闪光，还有它的颜色……嗯，白白的，又灰灰的。呵呵……就像我每天为你拔出的一两根白！”她取笑我。

“唉……”她又忽得叹了口气，“可惜，我好久都没能帮你拔白头了，只怕以后也不能了……”说着，神色便黯淡下来。

我心中难过，想着今天的光景我该如何挨过，我该怎么对她开口呢？

“小雅，你还可以啊，永远都可以！”我从背包里翻出她的小镜子——她极爱漂亮，即使自己看不见也要时时照一照，美一美，听人说一两声由衷的赞叹，她就高兴坏了，特别是来自我的。

我从镜中轻而易举便找到自己的白，头上杂生的白不少，这几年没有小妹为我清理，它们早已忌惮全无的肆意生长起来，多少有些泛滥成灾的意思了。我拨开乱，拈起一根，白白的，白得很纯，已经不是以前那种半灰半黄的杂色了。

“小雅，来，哥这根白头正等着你拔刀问斩呢！”我捉住她的手，小心地搭在自己头顶，帮她把那根白捏稳了。

“嗖”，小妹心灵手巧，动作敏捷，有如旱地拔葱那么一下子，再看她白白的掌心里，一绺头——众黑丛中一根白毛……

小妹捂嘴笑，天真无邪地笑。那笑容里一点杂质都没有，很单纯很单纯的笑容。

“哎呀，我的小妹，你这是野猪拱地法啊——为了一口吃的拱倒一片庄稼！哼，我估摸着要是继续被你拔下去，我这黑头可真不够垫被的，白头还没拔净呢，黑头就全被你糟蹋光了——变成秃脑亮光光，哈哈哈！”

小妹笑得更灿烂，撤掉捂嘴的小手，将嘴唇凑到我耳边，吹得我痒痒的：“哥，以后，每天你都让我帮你拔一次白头吧，呵呵……我要摸一摸你的‘秃脑亮光光’呵呵，肯定特好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