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鸿雪动作一顿,幽幽地叹了口气,撑开扇子晃了晃傍晚的风,道:“学兄哪儿还能想得起来我,又找他那宝贝徒弟去了。”
宿怀璟不着声色地看了一眼容棠,瞧见他神色未变,仍旧盯着棋盘,才问:“五殿下又怎么了?”
“他要是怎么了才好了。”柯鸿雪哼笑一声,道:“是他身边的嬷嬷,今天不知道怎么想的,非要去兰馨斋摘香草,路过池塘的时候不小心,一脚踩空掉了下去。大白天的,捞起来竟然人都凉了。”
容棠微怔,棋子拿在手里半天没落下去,一时间哪一招都不太对,他问柯鸿雪:“死了?”
“死了。”柯鸿雪点头,“盛承星将侍卫大半都调去了岛上,庄子里留守的本就不多,又基本都在几间办宴席的院子里,从盛承厉住的琅玉轩到兰馨斋的路上莫说守卫了,连小厮都没看见几个。还是何尚书家的小姐想要跟女伴一起去喂锦鲤,发现有人浮了上来才喊了侍卫,当时就死得透透的了。”
“什么时候的事?”容棠问。
柯鸿雪偏过头看了一眼天色,估摸道:“约是未时六刻,消息传到岛上的时候,紫玉班正换了一出新戏,我记了时辰。”
容棠神色微凝,抿唇不语。
未时六刻,正是他午睡醒头疼的时候。
小院依旧安宁,淞园被暮色笼罩,一如很多年前,也如很多年后。
庆正十一年的四月,容棠跟盛承厉发生争执的那个黄昏,他驻足在角落跟宿怀璟一起默然看了一朵芍药的开放。
而如今,庆正九年的四月,容棠跟宿怀璟坐在红漆阁楼上,借着未散尽的天光下棋,他突然再一次意识到,天道对他的男主,真的……偏心到了极点。
盛承厉身边死个人,还要特意通知他一声?
跟他——到底有什么关系啊?
容棠将棋子扔回棋盅,无声地笑了一下,离开棋桌,站在阁楼上凌空望向这座庄园。
宿怀璟敛眸看过去,瞧见他神色前所未有的……冷漠厌烦,宛如看够了人间闹剧的神明,要抛下整个红尘,回去他的琼楼。
容棠以喝了药犯困为由,天将擦黑就回了房间。
宿怀璟看出他有心事,却并不好追问,只深深地看了他一会儿,轻笑了笑,问:“可要我帮棠棠准备泡脚水?”
容棠微怔,那点骤然生起的厌世莫名就被压了压,他下楼前回过头,摇了下头:“双福会帮我准备,你棋还没下完。”
他走了,柯鸿雪自然会替上他的位置,宿怀璟来淞园是容明玉随口一言的命令,或许还有陪容棠散心的念头,但要说没别的目的……容棠活了四次,到底没那么幼稚。
宿怀璟便起身凝视他下楼回房,直到那扇木门在眼前合上,宿怀璟唇角噙着的笑意才蓦然放下,眸中便与拉开的夜幕一样,瞬间聚起寒凉。
柯鸿雪不看他,慢条斯理地弯腰加上一盏灯笼,便坐在了容棠先前所在的位置,叠扇在手中轻晃,玉质凌凌声清脆,他若有所思,又颇觉有趣:“世子爷这棋路……在下平生从未见过。”
“是么。”宿怀璟回身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问:“柯大人何出此言?”
柯鸿雪便笑,叠扇轻合,凌空指了指几颗白子:“这里、这里、这里……世子爷若是偏一偏位置,势会更多,气口也会更有利;但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但凡哪一步换了落子,这盘棋早就分出胜负了。”
宿怀璟浑身气压有些低,本不欲说话,但容棠现下不想被人打扰,柯鸿雪恰好跟他聊的又是棠棠,宿怀璟便多了几分耐心。
“按柯大人所说,这代表什么呢?”宿怀璟问。
柯鸿雪摇摇头,从棋盅里拿出一颗白子,在手中摩挲片刻,摇摇头道:“不好说,棋路如人,世子爷瞧着是一个很有趣的人,可我没想到他的棋路竟矛盾至此。”
柯鸿雪擅棋,也擅由棋观人。
严格来说,他擅长从很多东西里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