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意看着他,一头自然卷的深蓝近乎黑色的凌乱头发,深刻立体的五官线条,同色的墨蓝瞳孔。
再偏头看向放在地上的一个机器,机器光滑的金属表面上映照出她的样子。黑发黑眸,具是纯粹到仿佛没有杂质的漆黑。
这让随意再清晰不过的认识到,她是他从其它星球捡回来的战争遗孤。
如果换成别人,可能会试图瞒着孩子,不告诉她的身世来历,撒一个善意的谎言。
但是随江不。
他不在乎小时候的随意能听懂多少,也不在乎会不会给她留下什么心理创伤,关于随意的事情,只要她问,只要他知道,从来不瞒她。
虽然他知道的也不多。
随意其实并不在乎自己是不是他亲生的,但是他拒绝接受这个称呼拒绝地太干脆,她就有些犯倔,憋着口气不肯再喊爹,也不肯再喊别的称呼。
随江也不在意,反正平常也就只有他们两个在一起,不管有没有主语也都只能是和对方说话。
随江从来不觉得两人是父女,他一个单身许多年的beta,也不会养孩子,两个人的相处模式多少有些奇怪。有点亦师亦友的感觉,又像是两个同样孤独的个体碰巧遇到了一起,干脆搭个伙过日子。
就像随意当初被绑走,卖进了角斗场,随江找到她的时候,随意刚刚死里逃生,正带着满身伤口躺在黑暗的角落里,等着死亡的来临。
等她醒来时,已经躺到了熟悉的床上。
随江坐在她旁边,给她喂了一支营养液,额前自然弯曲的墨蓝色的发丝在他深刻的五官上投下一层凌乱阴影。
“不错,还活着。”他很真心诚意地夸赞了一句,也没有安抚刚直面黑暗的小孩子脆弱心灵的意思,下一句话就话锋一转,“现在有两条路可以让你选择。”
“第一种,我把你从角斗场赎回来,然后继续教你修理机械,等我不在了,你就接我的班,老实待在这。”
“第二种,留在角斗场,变强。等你足够强,不会被欺负了,是留在沃达星,还是离开,去哪都随你。”
随江认真地列举出两个选择,把选择权完全交给随意,语气里却莫名的带着些笃定。他仿佛已经知道随意会怎么选择般,一双墨蓝色的眼眸在深刻眉骨的投影下格外深邃,此时正深深凝视着她。
随意平躺着,身上的伤在修复剂的治疗下已经愈合,她却还是使不上力气,只感觉每一处肌肉都在不停颤抖。
她的大脑却很清醒。
沃达星进来容易出去难,就算她付得起出去的代价,没有自保能力,也无处可去。
联邦?
一个没有身份的战争遗孤,每场战争后都会产生无数这种人,他们就像宇宙中的尘埃般微茫不起眼。如果自身又没有价值,即使随江口中的联邦和沃达星是完全不一样的地方,但是随意依然不吝于以最大的恶意去猜想那个庞大的存在。
“我选第二种。”随意漆黑的眼睛迎向随江的视线,声音沙哑而坚定。
明明被驱赶到场中厮杀时她还满心压抑不住的对死亡的恐惧,明明骨头断裂、鲜血喷溅的痛苦还烙印在脑海中,只要一回想,疼痛就会沿着神经传递向各处,引发阵阵应激的战栗,但是她只是沉默了一小会儿,就斩钉截铁地做出了选择。
其实对她来说,这实在不是一个很难的抉择,甚至都不算是选择题。
沃达星并不是一个能够给人归属感的地方。这里只有风沙、混乱,以及没有边际的黑暗。
随意在这里长大、生活,她没有见过阳光,也想象不出蓝天白云下所有人都笑容友善的和平世界。一个从未见过光明的人或许无所谓在一日复一日无尽的黑暗中前行,但随江见过。
于是,她也想亲眼见一见随江口中充满了温暖而灿烂的阳光的世界。
摇光
随意一觉睡醒已经入夜——虽然沃达星上的昼夜其实没什么区别。
随意这一觉睡得不是很安稳。她做了许多零零碎碎的梦,一个又一个场景跟走马灯一样晃过去,已经去世好几年的人和一些很久之前的事情接连在梦中出现,她一靠近,又都像水面的倒影一样破碎消失。
随意在床上翻了个身,不想起来,但是腹部传来的阵阵空虚又催促着她赶紧补充能量。
一场不太好的睡眠真的很耗费体力。
随意叹了口气。
她看了看时间,爬起来,下床,摸黑打开工作时才舍得开的小台灯,一手拿着光晕柔和的能源灯,一手从工作台旁边抽出一块板子。随意重新坐回到床上,把板子上安装的支架撑开,就成了一个床上小桌。
她小心拿出了上午卖完东西后去取的一小块蛋糕。
虽然沃达星上有些异兽种群的肉可以加热后食用,但是味道难以下咽不说,还被辐射污染过,食用后那些辐射会在人体中积累,只有连过了保质期的营养液都吃不起的人才会把异兽肉当成主食,每天都吃。
沃达星不适合植物生长,放眼看去,连绿色的杂草都没有,蔬果远比肉类和营养液值钱。像奶油蛋糕这种东西,更是毫无疑问地属于从外界来的奢侈品,只有地上的富人区能见到。
就眼前这半个巴掌大的一小块蛋糕,还是随意提前半个月就下了订单,斥重金买到的。
把蛋糕工工整整摆到小桌子正中间,再把一支珍藏的混合水果味营养液倒进杯子里,随意盯着营养液包装袋上残留的液体,到底忍住了找水冲刷一遍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