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沈之砚张口放了她出来,舌尖轻舐嘴角,咂了咂血腥气,“还疼么?”
“不、不疼了。”
阮柔连忙抽回手,强作镇定岔开话题,“小时候刚学这个的时候,被扎是常有的事儿,一日下来,十个指头倒有七八个是破的,这点小伤,呵呵,不算什么。”
她没接上面那句,侧身趿上鞋,转头问他,“我叫云珠去拿点果子过来,今日有荔枝,夫君可要吃?”
“拿到书房吧。”沈之砚也随她站起,上来牵了她的手,“阿柔不是说要帮我抄书,难得今日在家,这会儿就开始吧。”
出到门外,恰好春杏领了虞大夫出去,阮柔本想上去问问吕嬷嬷的病情,脚下一顿,又心虚地提步继续跟上沈之砚。
这一顿,倒是叫他留了神,视线触及那边身穿蓝布大褂的中年妇人,微微蹙眉,“那是谁?”
“哦,是虞大夫,昨日我请她过来给吕嬷嬷看病的,夜里雨大,今早才走。”
阮柔解释一句,往日虞大夫从未到过沈府,拿药都是她亲自往米阳胡同去,“我也是听人说,她擅长医治老年人的肺热之症,祖母那里,也是我荐她去的。”
“上次你让我打听谬太清,他自辞了院判,常年云游,行迹难觅,有人说起,前两月似在河间一带见过他。”
“好,我这就告诉阿娘一声,让她快点派人过去。”阮柔赶紧点头。
阿娘听人说起谬神医手段高明,有起死回生之能,这才四处打听,只因一时寻不来,才请了虞大夫。
祖母年纪大了,早年历过不少艰苦,留有痼疾难消,虽她自己总说天命已至,阿娘却不肯死心,巴心巴肺想叫她再享个十年二十年清福。
说起来,对祖母上心这方面,方苓比阮仕祯这个亲儿子还尽心尽力。
沈之砚便不再多言,却因着梦中院子里也曾出现过一个陌生女子,到底多留了两分关注,走到书房门口,对阮柔说:“你先进去,我想起来有个事要交待白松。”
白松过来时,偷偷观察了一下沈之砚的脸色,他家主子几乎全年无休,今日竟破天荒没去上值,联想到他昨夜从祠堂抱回夫人,许是已经和好。
“刚才出府的女医,你跟去了解一下,医术如何。”
沈之砚交待时,心里还在想着,她祖母年事已高,是该找个名医好生瞧瞧。
他一向对阮家的事不大过问,症结主要还是来自他那个岳父,但也知她们祖孙感情深厚,尤其在沈之砚看来,阮家唯有这位老太太,是个明事理、刚正不阿的正派人。
然而话说出口,一丝莫名的怪异浮起心间,通常女医仅诊治一些妇人病,真要论起痼疾难症却是不大在行。
阿柔这么重视祖母的身体,怎会随便请了个女医回家,还有,她的身子也不大好,沈之砚有心请刘太医来替她调理,却被她婉言拒绝。
是她身上有什么隐疾,不肯对他明言?
眉目带上些许疏冷,他叫住白松,略一沉吟,“叫林七去吧。”
白松脚下一顿,轻松的心情立时绷紧了。
林七和他不一样,在刑部挂了职,负责案件走访侦查,却是连岑尚书也差使不动的,仅听命于沈之砚一人。
这人从前是个死囚,是沈之砚替他翻案,洗刷冤屈,冒着得罪内监司的风险,将他从一个必死的局中救了出来。
林七原本是北镇抚司辖下的一名密探,自此将一身本事无私奉于沈之砚,刑部沈侍郎查案如有神通,其中便有这人的一份功劳。
由他出马,别说那女医医术如何,便是她家祖上三代婚丧嫁娶一应事宜,全会被林七盘个一清二白。
白松心里直犯嘀咕,大人这是查案太久疑心过重,把刑审那套都用在夫人身上。
但他面上依旧沉稳冷静,道了声“是”,转身退下。
白松,确实有先见之明。
沈之砚进到书房,示意阮柔去拿琉璃碗里的钥匙,她打开柜门,回头询问,“夫君,拿哪一架的?”
“就这些吧。”沈之砚薄唇微勾,随意指了其中一层约摸四五本卷宗,抬抬右手,“阿柔帮我拿下来。”
阮柔掩住心慌,小心翼翼用食指勾着卷宗上的凹槽,一本一本抽出捧在怀里,转身往书案走时,心中暗叫糟糕。
这几本无一例外,全是她昨日翻看过的,其中一份上便写有付轶的名字。
沈之砚怎会知道她看过哪些?
她确实低估了沈之砚一贯缜密严谨的作风,这几扇顶梁落地大柜,里面成百上千本卷宗,在旁人看来无甚差别,于他眼中,却可由细微处察觉变化,看出有无被人翻动。
昨天早上回来,他也不知自己揣着什么心思,进书房先就去看了卷案柜,得知她并未按自己说的来看,心头的猜忌便不可抑制地发散开来。
阿柔要在他的书房里找什么?
沈之砚扯过一张靠椅,在书案对面落坐,看看一脸无措呆立案前的阮柔,轻笑道:“阿柔要站着写吗?”
阮柔一下坐到椅子上,向前扯了扯,肩背端得笔直,两手交叠放在案前,宛如小弟子头一日上学堂听夫子讲课。
她尴尬笑了一下,“桌案太高了些,我有点儿够不着。”
这张花梨大案本就是为沈之砚量身打造的,她端坐案前显得小小一只,瞧着有些滑稽。
“叫人换张高凳过来?”沈之砚建议。
“欸,也不用。”
阮柔又挺了挺胸,双肩完全打开,她的个子在女子中算得上高挑,打小便有些含胸的习惯,阮桑老是拍她后背提醒,谁知越拍她倒越要弓起来不可,导致这个毛病总也改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