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退开一步,双手负于身后,清润面庞流露一丝玩笑意味,“沈某读圣贤书,不信鬼神之说,但夫人有命,不敢不从。”
这般神情令人如沐春风,阮柔绷紧的心弦却难以放松,抿了抿唇,“这么着,夫君怕是不会陪我去前殿进香了吧?”
大袖掩藏下的手动了动,腕上紧紧的束缚感搞得她不自在,他不信鬼神,还给她带这劳什子护身佛珠?
“我就不去了。”沈之砚语气轻松,“刚主持说,寺里新到一批碑帖,我去看看,待你完事了咱们就回去。”
阮柔送他至门口,倚着门廊目送那道如松背影,直到完全消失,身子才渐渐松弛下来。
一只手探进外衫摸到后腰处,当时云珠门得开太快,情急之下,她只能先将信掖在裙带上。
这会儿拿出来一看,信封已被冷汗浸得湿淋淋,拆开时手仍有些哆嗦,小心翼翼从里抽出一张泛黄的旧棉纸,其上字迹银钩铁划,风格刚毅一如往昔。
看着那些被汗液洇得模糊的字迹,阮柔禁不住再次泪湿双目。
但她并未如前世那般,将之视如珍宝贴身收藏,而是迅速收拢双掌,棉纸沾水变得柔软,被团作一团,顷刻揉成碎末。
重活一世,她又回到沈之砚身边,还是他的妻,之后的日子势必如履薄冰,而她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如何令阮家和自己脱险上。
至于阿修的归来,与随后阮家发生的一切,有无因果关连,还是她自身、抑或沈之砚,才是那根导火索,所有的所有,还须抽丝剥茧,从长计议。
和云珠走在去前殿的路上,阮柔问:“昨儿夜里阿娘派福伯送信,可还有说些什么?”
“没有。”云珠摇了摇头,又纳罕看看她,“来的不是福伯啊,他去付家送药了。哦,我都忘了告诉您,说是小圆儿出疹子,姑奶奶急得不行,叫人回来找太夫人要桑虫膏来着。”
阮柔眉心一跳,“我记得小圆儿……两岁那年出过花了呀。”
云珠“嗐”了一声笑道:“您没记错,是出过了,这次就是寻常的红疹,只不过长了两颗在脸蛋上,姑奶奶担心留印子,往后长成个丑闺女。”
阮柔被逗得一乐,在她身上拍一下,“你才丑姑娘,不许这么说我们小圆儿。”
小圆儿是姐姐的头生女,出生两年后,阮桑终于如愿诞下男婴,便有些顾不上这个女儿。
阮柔心疼她,但凡得着好吃好玩的,都要派人送一份去付家。
“要什么桑虫膏……”阮柔轻哼了声,忍不住莞尔,“她自个儿可不就是条桑虫。”
云珠跟着笑,她们姑娘从小和姐姐吵闹着长大,姐妹情分却是打不坏吵不散的,“夫人最疼小圆儿了,您这么喜欢孩子,何不早些生一……”
她蓦地住口,生子在夫人这里是个禁忌话题,一时没忍住嘴快,忙在脸上轻轻拍了拍,“云珠你个笨嘴。”
阮柔回头朝她一笑,刚要开口,这时两人正沿回廊行至大殿尽头,转弯拐角处冷不丁冒出个人,两边迎面撞个满怀。
阮柔躲避不及,低低惊呼一声。
来人反应奇快,抬手格挡,随后重重向外一挥。
阮柔猝不及防,被这股劲风扫着向后仰去。
男子轻咦一声,竖掌变爪,指头将将一勾,拎住她领子往回拽了一把。
这边阮柔已被云珠扶住,后者一见那只勾住她家夫人衫领的爪子,顿时喝道:“好你个登徒子,还不松手?”
光说不够,还上手一巴掌拍去。
那人自不会被她打中,蓦地缩回了手,侧目向阮柔上下一打量,抱了个拳,“是某莽撞了,勿怪。”
说罢,侧身自阮柔与墙边的缝隙一穿而过,步履匆匆离去。
这一幕,身在不远处阁楼上的沈之砚看得一清二楚。
见那男子无礼,立在他身后的白松身子一动,出声请示,“主子……?”
“不必。”沈之砚微一抬手,目光在阮柔身上转了一圈,继而移至远去的背影,“那也是个女子。”
不是男人?
白松神色不动,目光追上那人,这个角度刚巧看清侧影,衫领高立、胸前平整,看不出女子的痕迹。
沈之砚抬起的手臂,向回收拢做了个防御的姿势,简单提点一句,“那人倏然与人相撞,第一反应是遮挡前胸。”
白松恍然,这个缩肩夹臂的姿势,的确是女人下意识才会有的。
以那人的身手迅捷,反应过来后迅速向外推臂,不失为一种欲盖弥彰,发现对方同样是女子,才会不加顾忌勾衣领把人拽住。
白松心道一声惭愧,他身具暗卫之责,眼明手疾是必备要求,从身手上揣摩一个人的细节,本该是他的强项。
而今这份眼力和反应,却及不上不会武功的沈大人。
白松日日跟着沈之砚在刑部查案审断,于暗处观察人已成习惯,“这人于清晨时分出现在青台山,莫非与严大人正找的那帮劫匪有关?”
近日附近发生过几起劫财案件,更有人被贼匪掳走,向其家属讨要赎金,因其中多为官眷,因此刑部将案子转到了大理寺。
白松所说的严大人,是大理寺少卿严烁,于公,与刑部主理查案的左侍郎沈之砚常有协作,于私,两人当年在国子监便是同窗,可谓交情深远。
昨天夜里,白松追着沈之砚来到光通寺,眼下于公于私,替他家大人的好友多留个心意,自是应当应份。
但白松不知的是,几起劫案另有隐情,沈之砚收回视线,轻飘飘扫他一眼,淡淡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