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娘今日身體抱恙,念著她從小服侍我,便讓她回去休息了。白瀧是夫君跟前極可靠的人,請她來頂一頂寶娘的位置我放心。」
周氏冷笑一聲:「你倒是放心,我們因哥兒身前身後婢女也就四個,白瀧年長,待人接物體貼入微,你如今借她來,因哥兒屋裡那幾個小的沒人管,等會怕是要一杯熱茶都沒人添上。罷罷罷,讓她回去,柳嬤嬤,我記得昨日吳管事從田莊帶了一筐鮮魚還有幾隻野鹿,你讓白瀧一道帶走。」
喚做白瀧的丫鬟翻過年就是二十歲,是個家,性格穩重,家中還有三個姊妹,就她生的最清秀,若是再過幾年何平安沒有誕下子嗣,周氏就要把她抬給顧蘭因做妾。
何平安知道周氏心裡想什麼,垂頭嘆氣道:「一時找不到合適的人糊塗了。」
「你們趙家小門小戶,陪嫁來的幾個丫鬟婆子確實不夠用。」
何平安訕訕笑了一聲。
「今年發大水,到年關定是又有人要賣女兒,到時候找人牙子買幾個手腳麻利的,家裡也不缺這點錢。」
何平安謝過周氏,心想今日真是個黃道吉日。
趙家當初收了顧家一萬兩的聘禮,在陪嫁上卻萬分的吝嗇,那十里紅妝里有一大半的空箱子,跟著來的丫鬟婆子除了寶娘之外,一個老的快不能動彈了,一個小的還沒有村里大黃狗高。見此情形,顧老爺這樣的人擔心親家生活艱難,回門那日又贈了兩千兩銀子。
這幾個月下來,顧家並非她想得那般難以立足,何平安習慣了顧家之後動了換婢女的心思。
寶娘清楚她所有的底細,打心眼裡是瞧不起她的,顧蘭因幾個月不曾碰過她,寶娘若知曉此人已經辨出她不是趙家小姐,腦袋一熱告訴了周氏,何平安估計自己不死也難自在。
她從窮鄉僻壤被人逼出來,再一身狼狽被人趕回去,憑什麼。
她細細觀察了寶娘很久,今日吃了一路的西北風,決心已定,此番周氏出錢,她也不用做這惡人,到了午間周氏睏乏了,何平安方能脫身。
柳嬤嬤撐傘送她回去,白雪紛紛如飛柳絮,亂山無數。
擁著皮襖鶴氅的女子緩步行在白牆之下,聽著兒童嬉鬧之聲,生出恍恍惚惚之感,去年今日為生計忙忙碌碌,眨眼之間境況已大不同。
「到了。」柳嬤嬤提醒道。
何平安仰看著一間三樓的門樓牌坊,斂起回憶,她跨過高高的門檻,隔著天井,不想遙遙瞧見了一人。
如這日化不開的的層冰積雪,他眼中是透骨的寒意。
第2章第二章
何平安早已習慣了他這般敵視,低頭走自己的路。
趙婉娘死了與她原無任何干係,只是進了顧蘭因的宅子,她頂著這樣一張與婉娘極為相似的臉就觸到了顧蘭因心中的逆鱗。
婚當夜,顧蘭因潑了她的合卺酒,冰冷的酒液順著下頜往下淌,何平安從未有過那般的清醒。
只是脂粉化在酒水裡,她用力擦著臉上斑駁的妝容,滑稽的像個小丑。
何平安聲音沒有同齡女孩的嗓音動聽,她每說一個字,眼前的少年就會更恨她一分。
「你們有緣無分,與我無關。」
「事已至此,你要怎麼做才能與她再續前緣呢?是悔婚出去大鬧一場還是……」
她不急不緩從袖子裡取出一把精巧的匕,雙手呈向顧蘭因,那意思不言而喻。
「你如今知道表姐是去寺廟清修的路上淹死的,那可知曉趙老爺為何罰她去廟裡清修?」
何平安看著刀身映出的狼狽面容,忽然笑了笑。
「你和表姐一次私會,恰好被趙老爺看到了,他那時不知你的身份,只想高價將女兒嫁給那些南京城裡的達官貴人,見你浪蕩舉止,見表姐已動春心,生怕多年心血毀於一旦,方才有此做法。所以說起來,是你害了她。」
三言兩語,將自己撇了個乾淨。
鳳喜燭高燃,何平安話說完遲遲沒有見他接刀,正想再激將,奈何眼前陰沉沉的少年忽然奪刀劃向了她的臉。
啪嗒——
燈盞上的喜燭被攔腰劃斷,險險避過的少女鬢角落下幾縷斷髮。
「踩在婉娘的屍體上享受著不屬於你的東西,不要臉的東西。」
何平安聽著少年刻薄的言語,眼神平靜。
顧蘭因握刀劈了滿室的龍鳳喜燭,黑暗裡,只聽到他脫去喜服,將屋裡擺設破壞殆盡的刺耳聲音。
「你別急,趙家和你,我會一一算帳。」
這夜的最後,顧蘭因扯下了她的鳳冠將其砸了個稀巴爛。
他看著何平安,宛如看著一個隔世的仇人。
……
天井裡的積水結了冰,飄飄碎雪像極了晨光下的塵埃。
何平安袖手從迴廊下走過,偌大的宅子,似乎沒有一處是安全的地方。
婚那夜過後,顧蘭英將她趕到了二進院,何平安從明間後的樓梯往上走,在無人看見的陰暗角落裡,她輕輕喘了一口氣,身上的那股睏倦感稍稍散去一二。
人前她是趙婉娘,可笑的是何平安從未見過這個表姐。
她本是馬衙九章村一個窮秀才的女兒,窮秀才鬱郁不得志投水而盡,留下幾畝薄地,娘帶著她過到十歲抱病而終。因她的母親與趙婉娘的母親是一母同胞的雙生姊妹,因她這張臉與死去的趙婉娘過分相似,又因趙家人的貪婪,何平安從小小的九章村走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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