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卢只这一心光,年年来叫桃花月。
转眼又是一年匆匆走过,算算日子,皇儿再隔几日便该出世了。
是日,樘正于我宫中茗茶,奈何却是怎么也品不出个所以然来,许是心不够沉静。
“算算日子,这几日,你就该临盆了吧。”我放下手中书卷,缓步走去揽住他腰身,伏于他胸前,细声说道:“是快了,樘,我有些紧张了。”“紧张什么,这也不是第一次了。”我略有些迟疑,顿了许久才回他,“我紧张,皇儿到底是男是女,还紧张皇儿是否健全,还有…”“怎么能这么说”,他忽的打断我,“不论皇儿是男是女,都是咱们的心头肉,若是皇子,那我自然是欢喜,若是公主,那我必然是更欢喜。”我虽已知他心中所想,却仍是故作不解模样,“为何?”“一生一世一双人,一儿一女膝下欢,此生足矣。”尤记那时我们圆房,他曾与我说,此生不必多子,只需一双儿女,便是终了,也是无憾。
我亦贫笑,“这不都是我的功劳!”“是是是,你最大,这个家,就属你最大。”我仍满脸笑意,幸福之感洋溢整间屋子,于这严寒冬日,便是一阵温暖。
“前几日叫你想皇儿的名字,如何了?”“皇儿的名字这般重要,我自然是马不停蹄的去思虑了,怎敢有半点懈怠,回来你还不得把我杀了。”语罢,他从怀中取出一张宣纸,已是有
些许褶皱,但不难看出,他确是花了不少心思。
我接过纸张,由衷会意而笑,“这些名字,确是你自己想的?”“自然是我自己想的了”,他真切言道:“难道还会是别人想的!”“真的?”我会意嘲弄,“你就没叫怀恩和喜子帮你想?”他亦是笑然,“怎么,你还不信我了,你肚子里的,可是我的孩子,起名字这般重要之事,我怎会叫别人代劳!”我举起纸张,“若是让我知晓,这些名字当中有任何一个是别人帮你想的,我告诉你,那你休想再进我的坤宁宫!”“好好好,依你依你,都依你。”“若是皇子,就取这半边儿的名字,若是公主,就取这半边儿的名字”,他指着桌案上的纸张比划道。
挑挑选选了许久,终是找着了几个合心意的,方想开口,便闻樘指点,“这个好这个好,就这个,‘’字好,朱厚,就是这个了。”我侧目凝着他那欣然的神情,略有些愠怒之色,“好什么好,方才想好的,都让你这一声给搅和了。”“你不也说这个字好的,都圈出来了,怎么还能怪我。”我无奈轻叹,“这个字起得太差了,依我之见,还是这个字好。”“‘炜’?朱厚炜?”他满脸嫌弃模样。
“怎么,觉得我起得名字不够好?”我轻笑,“哟,这些字还不都是你想的,怎么,现在觉得不够好了?”“还是,”我拔下头上玉笄
,猛然插在桌案上,“这些字,根本就不是你想的!”他一愣,却是不慌不忙的推开我的手,“诶,这就是你不对了,若非是我所写,这世间,还有谁能想出这般近乎完美的名字呢。”“那依你之见,若是皇子,该起个什么名字好?”他持笔落在‘炜’字上,讪笑道:“自然是这个好。”我微微颔首,作满意之状,“那若是公主,该叫什么名儿呢?”“这个吧”,他伸手欲指最顶边的‘怀宁’,见我沉下脸,才将手缩回,坏笑道:“此事自当全听凭皇后娘娘的。”我凝着纸张的另一角,那毫不起眼的两个字,不经意间勾起唇角,“聪慧娟秀,独享尊荣,就叫秀荣吧。”“朱秀荣?”他微微点头,啧啧称赞,“这名字好,就叫朱秀荣了!”我轻抚高高隆起的小腹,喃喃自语,“皇儿,父皇与母后已经为你取好名字了,若你是男儿,就叫朱厚炜,若你是女儿,就叫朱秀荣,如何?”“若是你应准,就快快出世吧,父皇可是等不及了”,樘贴在我腹上轻声叫唤着。
翌日一早,我还未醒,便觉腹中一阵生疼,我奋力扶着床沿,意欲起身,却是疼痛难忍,不经意间额头已渗出丝丝冷汗,想必皇儿要出世了。
“云袖,云袖!”闻得一阵开门声,我才放下提了许久的心,便见云袖匆匆赶来,“娘娘!”见我这般模样,便是一阵欣喜,
忙转身嘶喊,“快来人哪,快来人,娘娘要生了,快来人哪!”瑾琉亦是闻声赶来,一番慌张,“娘娘要生了!”“快去尚食局,瑾琉别杵着了,金夫人在尚食局,快去尚食局把金夫人找回来,快去呀!”语罢,云袖慌得伸出衣袖来为我擦拭了额角的汗滴。
见她如此,心下便是一阵感动,可恨我那时竟会有动手杀她的念头,真是该死!
“皇上,皇上呢,云袖,皇上呢?”我虚弱的问道。
她紧蹙眉头,含糊答道:“娘娘,这会儿还未至辰时,皇上还在早朝啊。”“本宫要见皇上,快去把皇上请来!”不知不觉,我已掐紫她的手,“本宫要见他,你快去把他找回来呀,快去呀,快呀!”只那片刻功夫,便见母亲独自一人匆匆赶来,想必她已将照儿扔在瑾琉手里了。
“柔儿!”她猛然推开云袖,亦是握紧我的手,“柔儿,我的乖女儿啊!”“娘,我要见樘,我要见他,我害怕,你们快去把他找回来啊”,忽觉眼中已是湿润,不知为何,此次临盆,竟是叫我这般惶恐惊惧。
“好好好,云袖,哦不,算了就是你了,你快去奉天殿,把皇上请来,皇后临盆产子,他岂能不在!”“是!”“娘……”我仍是费力叫唤着,却是见母亲一脸严肃模样,“别说话了,留住体力,生孩子就忌讳这个,你难道不知!”她挣脱开我的手,推着我的
小腹,“用力,用力啊!”此次并非第一次,常闻母亲念叨,只要熬过第一次生产,那以后,便是一胎多子,也不会怎么痛苦,怎么于我,却是更加疼痛难忍了。
痛已是麻木得再无一丝知觉,也不知隔了多久,终是闻得耳边一声婴孩啼哭,脸颊上不禁扯出一丝惨淡的笑容,我终得以合上眼皮,沉沉睡去。
弘治七年正月十四,约莫辰时,上得公主,为张氏皇后所出,名讳秀荣。
昨儿让秀荣闹得一宿都未合眼,直至天蒙蒙亮时她才安稳睡着,我这才得以睡下,如此困意中,竟还入了梦乡,梦里竟出现了许久未见的汪虞,瞧见她时,她正举起我的秀荣,狠狠朝地上摔去……
“秀荣1我惊得猛然坐起身,惊吓之余,才瞧见照儿伏在我的床前,想必他已凝了我许久,方才睡梦中那狰狞的面目,想是都让他瞧了去,等到樘回来,他又该同樘说我的坏话了,这孩子,还不过三岁,就已跟个小大人一般,都会念叨人的不好了。
“母后!”他抓起我的被角,“你怎么啦,为什么都是汗呀?”见秀荣还在摇篮中,我才安心,长缓了一气,便扯出笑容来,伸手抚了照儿的小脑袋,“照儿乖,这么早怎么就起来了,不多睡会儿?”“母后,云袖姐姐刚才说,已经巳时了,太阳都晒到你的小屁屁了,你为什么还不起来陪照儿玩?”他这一副天真烂
漫的模样,着实叫人喜爱,真希望,时光永远停在今日,照儿就这样,不要长大,那该有多好,如此,樘亦是能常伴我身边,世间最幸福莫过于如此,一生一世一双人,一儿一女膝下欢,此生足矣。
“乖1我满是宠溺的凝着他清澈的眸子,“昨儿个夜里,你妹妹闹腾得很,母后和你父皇可是一宿都没合眼,你总得让母后歇息歇息呀,等母后有些精神了,定会起来陪你玩耍。”他撅起小嘴,满含不悦的神情,更是抱胸而立,“哼!母后你有了妹妹就不喜欢照儿了,照儿也不喜欢你了,哼1我怔然,噗嗤一笑,“照儿胡说什么呢,你可是母后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啊,母后怎会不爱你呢。”他仍是作出一副不愿搭理人的模样,“哼,你骗人,你就是不爱照儿了1“照儿1我佯装作愠怒神情,“不许再闹了,听话,若是吵醒了妹妹,可又得叫母后一阵心烦了。”他忽的哭起来,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帘般不住滚落在稚嫩的脸颊上,“还说你喜欢我,你都因为妹妹骂我了,你还说你喜欢我。”“你骗人,我不喜欢你了1他抽泣道,话音未落,便转身跑去。
“诶,照儿,照儿1我眉心一震,照儿一个还不过三岁的小孩子,怎会知晓这些,定是有人与他挑唆,才致照儿今日这般哭闹。
“云袖,云袖1“娘娘,您唤奴婢?”“奶娘呢,今日怎
么没见着她,不是说好,先住母亲那里,每日定时过来喂奶的,怎么到现在都没见着她1她顿了顿,“这,奶娘方才来过,也喂过公主一次,见娘娘熟睡,没敢打扰,就悄声离开了。”“哦”,我轻吁,“对了,方才有谁接触过太子,你都给本宫一一讲来。”“方才,方才只有奴婢和瑾琉同太子殿下说过些话,再有就是,早晨,金夫人临走时抱了太子殿下一会儿,别的奴婢倒是没见着谁接触过太子殿下。”我单手撑起额头,呢喃自语,“这就奇怪了。”照儿以前从未同我说过这个,怎么今日忽的说起这个了,定是这两日有人在他耳边念叨了什么。
“太子呢?”“奴婢方才见他跑出去了,正想追他,娘娘就唤奴婢了,因而,奴婢便没敢去追他。”我猛然掀起被褥,“不必追了,伺候本宫起身吧。”“是。”我倒要瞧瞧,到底是谁这般大胆,竟敢在照儿耳边说这些放肆的话,若是揪出来了,我可饶不了他!
正愁着无处寻他,方出了景和门,便见着了他,蹦蹦跳跳的,嘴里还叼着糖葫芦,看样子,那人还未走远。
“照儿1我一声厉喝,惊得他猛然顿住脚步,亦是抬起头来,见我怒目瞪视着他,便转身像意欲逃跑似得。
“站住1又闻我一声叱喝,他才回过身来,踏着悠悠的小脚步朝我走来,弱弱的叫道:“母后。”我掠过他手
中的糖葫芦,“这东西哪儿来的?”“是…”他凝着我手中竖起的糖葫芦,眼中尽含着不舍,委屈说道:“是一个公公给我的。”我强作笑颜,俯下身子,将糖葫芦竖在他眼前,“照儿,想不想吃了?”“想。”“那你告诉母后,方才你在坤宁宫,同母后说的那些话,是谁教你的?”他怔住,忽的摇头,“没有人教我,是我自己说的,母后。”我轻笑,缓缓直起身,“云袖,本宫常闻宫外的糖葫芦不干净,你快把这个拿去扔了,若是让太子吃坏了肚子,那可就不好了。”“是,奴婢这就拿去扔了。”“不要啊母后,我说,我说”,他忽的抱住我的腿,“是一个叫刘瑾的公公跟我说的,这个糖葫芦也是他给我的。”我不禁攥紧拳头,“云袖,给他吧。”“谢谢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