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未出现在现实中的七层阁楼静静矗立,左时寒趴在楼顶的栏杆上,他所处的位置正是蝶姑平日里凭栏远眺的地方。他忽然间明白了,蝶姑为什麽总是怀抱琵琶依靠在这里,一看便过了这鬼墟中的绝大部分时间。
这儿能看见那座破旧的石桥,在河对岸寻了一些活计的温婉女子总是会在下工後,踩着这座离家更近的石桥回来。元宵七夕的时候红灯镇会往河里放河灯,不远处新建好的廊桥雕梁画栋,精致非凡,人们更喜欢在那上面挑个位置坐下,看河灯顺水漂流,桥下是一条遥远但是绚烂的河。
但她总是会拉上年幼的妹妹来到石桥边,这处的河岸很浅,河灯就从脚边漂过,蹲下来能将花瓣的纹路都看得清清楚楚,好像伸手就能触到。
眼前的灯,身边的人,平安顺遂的未来,好像都是触手可及。
下了石桥,还要走过许多弯弯绕绕的小巷。这些巷子里面发生了什麽,在高楼上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但是什麽都握不住的小孩子,只能在家里期盼她的姐姐今天也可以安安全全回家。
这些巷子为什麽会那麽复杂,连起来又这麽长,承载了那麽多年月的担忧,可是恶意不止会藏在这些巷子的角落,还会藏在对岸坐拥一整条宽阔街道的富贵人家里。
在楼顶稍稍低头往下看,就能看清那间破旧但是乾净整洁的小院子。屋子里总是黑漆漆的,即使把窗户全部打开也不见得多敞亮,蜡烛更是贵重事物,每天只会用上一小会儿。更多的时候这间小院的主人会待在院子里,至少每个人享受的天光都是一样的。
左时寒看去时,院子里少女和女童正在吵架。
虽然离得很远,但他怎麽说也是一个鬼仙,想听还是能听到的。
少女起初耐心地劝:「小蝶待在家里就好,如果觉得无聊,就帮姐姐打扫一下屋子。出去玩的话不要走得太远,除了隔壁的小虎和二花不要和别人玩。」
女童扯着少女的衣摆,倔强地抬头:「我不想玩,我要跟着姐姐去河对岸干活。」
少女声音稍稍严厉:「你很这么小,不要来添乱,乖乖在家等姐姐回来!」
对於这件事,两个人的态度都坚定无比,吵架吵不出结果,少女想自己走女童立刻就会跟上,甩也甩不开。
至於把女童锁在屋子里……
这个一穷二白的家,还真没有什麽能关住她的。
最後,少女无奈地退步了。
「好吧,姐姐带你去酒楼看看有没有什麽洗菜的活计,姐姐做的活在你长大前就不要做了。也就是现在天气暖和,等入了冬就不让你做了。」
女童欢欣雀跃地去拉姐姐的手:「离冬天还有很久呢!」
真实与虚假的分界线,从这里开始。
每一层幻梦,都是蝶姑在问自己。
如果开始就没有她,姐姐是不是就不会死?
如果她能早点自立,姐姐是不是就不会死?
如果被选中的是她,姐姐是不是就不会死?
如果,如果。
世间有好多如果,可是只有一个真实。
真实就是这无尽的岁月中,已经不会有人再拉着她的手,回头看她一眼。
七楼跳上来一个人。
灵也拎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直接跃上七楼,看到左时寒後十分惊讶:「你怎麽一个人在这?」
左时寒指了指楼下,答非所问:「抓到的厉鬼送去楼下。」
「哦哦。」灵也连声应着,忙不迭先下去给蝶姑送鬼了。
送完他回到七楼,见左时寒还待在原处,又问了一遍:「你怎麽一个人在这?」
鬼墟内天光暗淡,待在这七层高阁中更是如此,左时寒又形单影只,熹微的光使得这副少年身骨更多了几分孱弱。
左时寒道:「潜进来的那个人,祝饶去处理了。」
「稀奇。」灵也在他身边坐下,「那祝师在凡人里头确实挺有本事,但这儿是鬼墟,怎麽想都是你来处理方便一些。」
一般情况下是这样的,但来的是左家的馀孽,左时寒便不方便了。
灵也突然凑上前。
他也瞧见了左时寒脖子上的印子,像是雪地里落了梅花,点点红痕在左时寒白到有些病态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害羞,但好奇。
「你当初,到底是为什麽会跟着他啊?」时至今日灵也依旧十分不解。
他们中看上去最冷心冷情的左判官居然被一个凡人拐跑了,这件事当年在他们中间可是引起了轩然大波,每每想起来都难以置信。尤其是他们很快就分开,让灵也时常怀疑自己是不是脑子坏掉了,居然加了这麽一段莫名其妙的记忆。
然而他们现在又搅和到一起了。
为什麽?
左时寒自己也很难说清。
如果说蝶姑的鬼墟是一层一层的,那麽左时寒的鬼墟就是一块一块的。
偌大的左府里,每一个房间中都有一段或是不加修饰,或是扭曲後的记忆,左时寒的界石就藏在其中。
把「厉鬼」和自己一起封印在了鬼墟中的祝封师,没有想明白为什麽「厉鬼」为什麽不杀他,出於封师的职业本能,他在恢复了行动能力後,立刻就在鬼墟中找起界石来。
祝饶在第一个房间中看到的左时寒……
七层高阁上的人不能看到的角落,一身黑的男人已经被提着一把刀的祝饶逼到了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