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虎眼睛瞪得溜圆,“你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懂得还挺多,我看你在老大身边浪费了,真该把你送进宫里伺候小殿下去!”
安福一乐,“宫里是吃人的地方,哪里比在外头借着大人的威名作威作福的好?我可不去!”
说着他又不住感慨:“奇了怪了,温姐姐平日里多走几步路都喊脚疼的一个弱质女流,能跑哪儿去?”
不知他们,有同样困惑的人还有宋南一。
他不完全相信叶向晚,因而没借助叶家的力量,只用父亲的私印给父亲的旧部写了信,附上温鸾的小相,请他们多留意过往的女子。
叶向晚在旁冷眼瞧着,也不点破,只提醒他,“那个来历不明的小皇子一旦记在皇后名下,就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就算太上皇回来了,只怕也有的掰扯。”
宋南一心不在焉应了声。
叶向晚碰触到他怅然若失的目光,再好的涵养也忍不
住了,出声讥讽道:“你倒是记挂她,人家可没想着你,要不早就回来找你了。”
宋南一脸皮不由发烫,嘴上犹自不认输,“高晟在京中早布下天罗地网,不回来是对的。”
“你不是要亲自出京去找她吧?”叶向晚盯视他一眼。
宋南一苦笑道:“咱们的人马上就要和瓦剌谈成条件,又突然冒出个小皇子,孰重孰轻,我心里有数。”
叶向晚闻言松口气,“不管那孩子是真的还是假的,绝对不能承认他的身份,皇上要见血,就让他见,失去群臣的支持,单凭高晟几人他坐不稳帝位。”
“之前他能登基,是因为瓦剌兵临城下,臣子百姓都慌成一团,需要他这么个象征性的人物把大家重新聚在一起。”宋南一口气冷了几分,“让他杀吧,杀得越多,就有越多的臣子对他失望,到头来,大家只会盼着太上皇还朝。”
对比建昌帝的强硬专政,太上皇要温和宽容得许多,只要不是犯上作乱,当官的基本可以一步步稳稳当当升迁,平平安安做到致仕。
叶向晚眼睛一亮,“你是说不理会华公公的示警,反而要趁机掀起更大的风浪?”
“对,”宋南腮边的肌肉咬得微微鼓起,“此一时彼一时,强权在战乱时固然是好用的,可现在京城不再风雨飘摇,话语权该回到我们这些世家大族的手里了。”
叶向晚赞许地点点头,“事不宜迟,你准备下,
我们明天就开始。”
“好。”宋南一的目光投向暗沉沉的黑夜,正事商议妥当,他不由自主又想到了温鸾,纳闷她怎么在外头活得下去,惊讶她什么时候学会了骑马,更意外她冲进大火的勇气。
那个总是跟在他身后,只会看着他甜甜笑的娇柔小姑娘,好像变成了他不认识的人了。
宋南一重重叹了声,关上了窗子。
庭院中,他亲手为温鸾种下的樱花树,已经枯死砍掉,只剩下两个光秃秃的树桩。
天空飘起了细细的雨丝,不多时,雨点变成了雪粒子,地下半雪半水,像受潮的糖黏黏糊糊的。
宣府的一处简陋的行脚店里,温鸾戴着脏兮兮的毡帽,一身破旧的棉袄,脸上身上都是黑乎乎的煤渣,正缩在草垛里取暖。
“小蚊子。”车队的胖婶喊她,“卫所的官爷要查人头,你来!”
温鸾笑道:“这就来。”
她知道高晟必会派人去山东老家找她,她这模样也确实惹眼,干脆在水里泥里滚了一圈,把自己搞得好像逃难的灾民。
在之前,她绝对不敢想象自己会有在泥里打滚的一天!
马也不敢再骑,贱卖给马贩子,恰好赶上要回大同府的运煤大车队,领队的老板娘胖婶见她可怜,便容她跟着车队走,平时打打杂跑跑腿,不过添一碗饭而已。
她说自己姓文,有个毛头小子使促狭叫她“小蚊子”,一来二去,反倒叫开了。
行脚店大堂,两个大
头兵拿张画像,正逐一比对店里的女子们。
轮到她了,打头的兵勇皱着眉头喝道:“把脸擦擦!”
温鸾用袖子用力抹抹脸,将近一个月天天与煤渣子作伴,她又刻意地不好好洗脸,昔日白皙润泽的肌肤毁容似的被浸上一层黑,根本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兵勇摇摇头,“下一个。”
从他旁边经过时,温鸾佯装不经意地瞥了眼画像,画上人是她,意料之中的事。
意料之外,出自宋南一。
在国公府的三年多,宋南一给她画过不少画像,虽然兵勇手里的画几经誊描,距离最初的水准差了一大截,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原画必是宋南一的旧作。
宋南一说过,宣府卫所的指挥使是他父亲的旧部。
这样说来,是宋南一在找她。
温鸾又用袖子抹抹脸,脸上的煤渣子顿时更贴合地融入皮肤,她走到胖婶身边,“婶子,还有几日能到大同啊?”
“半个月怎么也差不多了。”胖婶给她两个杂粮饼子,“吃完赶紧睡,明天早上把马喂饱。”
“好。”温鸾捧着饼子,慢慢走向自己的草垛子。
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