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莉要死了。
科尔夫人说是因为冬天,流感没挺过来展成的肺痨。
她整天躺在教堂最西边的那间屋子里的床上,没日没夜的咳嗽,科尔夫人不准我们靠近。但是她不用说,也没有人会靠近。
她身上全是咳嗽出来的痰和呕吐物,衣服湿哒哒的,恶臭无比,身上披了件薄毯子,也是黑乎乎的,和地板一样。
我没怎么和她说过话,有一次我路过那间房子的时候,一直有个干枯嘶哑的声音在喊“水,水——”
我鼓起勇气,倒了一大杯水,放在她的桌子旁边,她苍白的脸,眼睑下尽是乌青,虚弱的甚至没有办法抬起手。
我很害怕,即使在这里这么久久,即使自己也亲身经历过自己的死亡,可每一次直面死亡,我的心始终还是无法做到麻木。
当天晚上莎莉就死了,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喝到我倒给她的那杯水。
里德尔问我,人死了之后会怎样——这个问题真幼稚,大人就从来不会问。
“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就是这样。”我说,“人死后,遗体,会被装进一个小盒子里,有的时候是被装进棺材里。
他的亲人或者是朋友,会给他举行一个葬礼,如果他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那就没有葬礼,会被人装进麻袋,扔进垃圾桶里和垃圾一起被焚烧。”
他美丽的黑色瞳孔中,不知道在想什么,神色有些别扭,犹豫了一下,问我,“每个人都会死吗?”
“是的。不过不要伤心,”我百无聊赖把树叶塞进嘴里,又吐出来,随意的说,“我们尽可以在还没死之前,想象一下我们的葬礼。
嘿,里德尔,到时候你就当我葬礼的主持人吧,为我写一诗,或者我也会自己给自己提前写好,到时候你照着念就好。”
里德尔看我的神色充满了怪异,就好像是第一天认识我的一样。
“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的,万事万物都逃不过时间,即使亘古如宇宙,也会有消亡的那一天。
死亡,几乎是宇宙间,最简单的事情之一,越是简单的事物,越是容易被赋予各种意义——”
我说,平躺在长满青草的斜坡上,难得的好天气,睡意渐渐上来。
我不知道里德尔懂没懂,人死了就是死了,不会像《圣经》里的那样,升入天堂或者是地狱,更不会像动画片里的一样,去了亡灵世界继续活着,还扯什么,没有人记得才是真正的死去——真够诗意和浪漫啊。
七岁的小孩懂什么是死亡呢,他的前面还有那么多可以失望的东西,他尽可以按照他的理解去理解死亡。
我想了好几天,才想到给里德尔一份怎样的礼物。一个我用各种小碎布,小树枝,羽毛等拼凑组合起来的“捕梦网”。
里德尔的睡眠一直都不好,他经常做噩梦,再加上他奇怪的“能力”————好几次天花板上的灰砸下来糊我一脸,还有好好几次床悬浮起来。世界上总是没有十全十美的“床友”不是吗?
然而这一切他一点都不愿意和我谈谈,在我指出他梦里会大声尖叫浑身冒冷汗的时候,他生气的吼道叫我下次别再说了。
此时我看着手里这个有些奇奇怪怪的“捕梦网”,拿在手上翻来覆去了好几遍,过了好一会儿,又给它添了几根羽毛。这么个小玩意,从找材料到差不多完成,同时又要背着里德尔不让他现,来来回回,耗费了我差不多一个月。
明天就是里德尔的生日了,就可以给他了,希望美梦常伴他,再也不要做噩梦啦。
我回去的时候,远远的看到里德尔和比利·斯塔布斯吵起来了。等我冲上去的时候,他们已经分开了。
里德尔紧抿双唇,眼神还带着些来不及收回的凶狠,微微耸起来的肩膀就像是随时还会起攻击的野兽,看的我毛。
我克制住心里的害怕,追问里德尔好几遍刚刚他们究竟生了什么,他别过头跑开了,并没有理我,冷漠拒绝的表情,仿佛我们从来没有一起笑过,也没有存在过友谊一样。
我拉上小被子,决心不管了,我又不是他的谁,我不必一直为他操心。
可一颗心,却控制不住的悬着,我既害怕比利·斯塔布斯报复回来,又害怕里德尔又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天还有些蒙蒙亮的时候,当我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习惯性的往旁边看去,里德尔的位置空荡荡的,他竟然不在!
我瞬间惊醒,一骨碌就爬了起来,他的被褥还带了些余温,看来并没有离开很久。我穿好衣服,下了床,顺便把那个捕梦网也揣进了兜里面。
我转了好几圈,最后是在杂物间找到他的。
然而眼前的一幕让我震惊不已。
比利·斯塔布斯的那只兔子被一根绳子高高的悬挂在房梁上,兔子在半空中不停的蹬着腿,剧烈的挣扎着,嘴里出因为痛苦而产生的怪异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