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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哭聲跟傳染似的,一個接著一個。等到響器參靈完畢,人群中已經哭成一片。反而是跪在地上的孝屬們,因沒到舉哀之時,還比較克制。

沈瑞雖沒有抬頭,可身上都被四處目光灼得發熱,就曉得不知有多少人盯著他。他便將腦袋抵到胸前,用袖子擦拭了一把眼睛,立時淚如雨下。

此時,喪曲已畢司儀叫起,靈柩「出堂」,由槓夫們抬起,從靈堂抬到大門外。這才到舉哀之時,全體孝屬起身,退立而行,邊走邊哭,嚎哭聲一片。沈瑞早已淚流滿面,眼前一片模糊,想到郭氏早上的交代,他沒有嚎啕大哭,可也「嗚嗚」地哭出聲來。

靈柩抬到大門外,早有大槓與各執事準備齊當。

沈瑞熬了一晚上,自己「哭」了這兩起兒,眼下四周又是亂糟糟的,直覺得腦仁兒生疼。又因老薑刺激,不僅眼淚直流,鼻涕也跟著湊熱鬧,他用袖子擦了一把又一把,不說旁人,直將自己噁心的夠嗆。可這鼻涕跟眼淚一樣,都跟開閘了似的攔不住,偏生一個手又被幡杆兒占著。

這幅狼狽模樣,他實不願讓旁人看見。這兩日他又跪的多,膝蓋酸軟,便趁機雙膝一軟,跪了下去,匍匐在地上。

卻是無心插柳,另有所獲。

旁人眼中,這孩子就是哭得眼淚止不住,神情恍惚的身子都立不住。醒來這一個多月,沈瑞雖沒有餓肚子,可畢竟如素,小孩子又是抽條的時候,看著越發清減,顯得瘦瘦小小。他這個樣子,就算現下張老安人跳出來,指著孫子說其「頑劣不孝」,也不會再有人相信。

槓夫們已經就位,喪盆兒也準備好。孝屬們哭聲漸止,滿場只剩下沈瑞的「嗚嗚」聲。

司儀見狀嘆息一聲,上前低聲道:「瑞哥兒,該摔盆起槓哩,莫耽擱送你娘的好時辰。」

沈瑞趴在地上,摩挲了好幾把,才將鼻子下亮閃閃的東西清理乾淨,聞言便止了哭聲,抬起頭來,抽了抽鼻子,點了點頭。

喪盆兒說是盆,實際上不過是直接四寸來許、瓦制的深口碟子,中間有一銅錢大小的圓孔,二、三分厚。

因沈瑞現下正對著靈柩跪著,無需挪動地方,依舊跪在遠處,將幡杆兒先放到一邊,雙手接了喪盆。

他膝前兩尺處,早有人擺了一塊磚。摔盆兒的規矩,父喪左手摔,父喪右手摔,忌摔第二次。若是一次沒摔破,就有槓夫用腳踩破。

沈瑞對著地面磚摔了一下,「吧嗒」一聲,喪盆兒碎成兩半,從磚上跌落到地面上。

鼓樂聲起,槓夫起槓。

三十二個槓夫抬靈柩,另有三十二槓夫隨行待換手。

後邊各種執事,開路旗、旌幡、蓋傘、影亭、魂轎、釋、道、禪香幡,擺出半里路,又因沈舉人只是舉人功名,身上並無官職,執事受限,在各種旌傘後,就又有大白雪柳(三、四尺長竹筒,插上裹了白紙穗子的細竹條,使之下垂,謂之「雪柳」)百二十把,以壯執事行列與場面。

如此一來,送葬的執事隊伍,就到了三百餘人,浩浩蕩蕩,將沈舉人家門前擠得滿滿登登。

沈家送葬的族人親友,差不多也要這個數。直到殯列前用響尺導行的槓夫出了到了街口,後邊的隊列才開始拉開。又有地方百姓看熱鬧的,也跟在送葬隊伍前行,浩浩蕩蕩,鋪陳了半街。

殯隊出了街口,就開始走走停停……

第二十五章素車白馬(四)

從沈家坊街口,就開始有路祭棚,路祭桌。

沈瑞身為孝子,少不得要跟在沈舉人身後,跪謝來路祭的族親世交,下跪叩是免不了的。又因孝子所在位置,是在靈柩後,離隊伍前列有半里路遠。

沈舉人還能享個清閒,並不需要折騰回去。沈瑞有打幡的差事,每叩謝完一處,還需再回到隊列中,硬是比旁人多走了幾倍的路。還好有沈瑾、沈全兩個相伴,儘管氣喘吁吁,可這一起受罪總比一個人心裡要舒坦。

過了小半個時辰,到了府衙前的十字路口,松江知府蔣升的路祭棚就設在此處。這蔣升是當地父母官,松江府官場第一人,如今不僅知府太太親至,知府大人還設路祭棚,這份體面不謂不大。

不及近前,宗房大老爺、沈舉人便叫了沈瑞等人過去,齊齊上前。

路祭棚了,設了祭桌水酒,可是出面主祭的,並不是蔣知府,而是蔣知府家三公子蔣榮。宗房大老爺雖有些失望,可也並不很意外。蔣升進士出身,為官清明廉潔,為人淳樸敦厚,行事頗有君子風,並不像其他官場老油子那樣愛鑽營。如今知府太太送葬,蔣家又設路祭,蔣升只要露一面,都能賣給居鄉守制的沈理一個人情,卻不肖於此,可見為人耿介如斯。

沈理倒是難得主動過來,與蔣榮寒暄幾句。原來蔣榮叔父也是翰林官,是沈理的同僚,如今在侍講學士位上,與沈理品級相同。因這個緣故,蔣榮在稱呼沈舉人「世翁」後,對沈理的稱呼又成了「世叔」,這輩分都亂了。

各有各的論法,也沒人不開眼的挑他的理。只有沈瑞在旁心中詫異,這蔣三公子到底怎麼回事,怎麼眼神老往自己身上瞟。

沈瑞的直覺不錯,蔣三公子與沈舉人、沈理寒暄完,果然沖沈瑞來了。他拉著沈瑞的手,面露哀榮,口中道「愚兄得見賢弟,不勝親近,往後要多走動才好」,又道「如今姨母仙去,賢弟還需節哀順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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