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止陵江口,便到了那八百里临川湖。这里曾是春秋国战的战场,是西蜀通与大梁的必经之路,所以这里也是兵家必争之地,自古更是有无数英雄豪杰在此大动兵戈。
江水由急变缓,江面由窄变宽,恍如隔世,似如阴间入了阳间,让人心旷神怡。
若是要去贺州城,从望剑山一路东行,走水路要快上许多,但苦于十二峰前实在是太过凶险,一百北字营只能沿江边小路而走,好在袁北庭一行在小渔村短歇了一日,北字营才能恰好在江口与之相碰。
这如今出了止陵江,袁北庭随即就另加雇了四条大船,五条巨船横行于临川湖上,上面插着北字营旗,随风高起,颇有那江东水师之气势。
栖霞山,又名北境冢,乃是众多北境兵士战死后埋葬的地方,这里碑冢林立,压过天上众星,累积的忠骨可镇地下诸邪。
春秋国战,自大梁而起,所以北境军营中多是如今青州,贺州,兖州人士,自袁冲北镇匈奴各地,他们便跟着背井离乡,很多人战死沙场,却不能荣归故里。
所以,袁冲自成了北境王,镇守北境后,就特意下旨将栖霞山择为北境英雄冢,无他,只因此处能望见整个北境城,他要这群为北境,为天下百姓奋力拼杀的英雄看着,看看自己为之守护的地方,如今是哪般模样!
当初齐羡安奉袁北庭的令,去组建北字营,他出了望剑山庄便直奔这栖霞山,是因为他知道,这里乃是北境军魂所在,是北境脊梁所在!
在北境军中,有这样一条军规,凡有亲朋同入北境军者,一方战死,另一方可为其守冢三月,以此送英雄最后一程,三月过后,便可自行抉择,再入北境军中亦或卸甲归田。
虽有此规,但凡入栖霞山者,皆是北境军入,北境军出,无有一人,放下过手中的北境横刀,这三千北字营,就是例子,一时北境军,一世北境军!
袁北庭站在船头,一手持剑,一手背后,望着眼前的春江潮水,眉间却是说不出的愁。
他已知晓老头子到了皇都,不过看着青山居的来信,老头子过皇都而不入,这不禁让他有所疑虑,不知道老头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回想起出王府的前夜,老头子特意将他叫到身边,授予他这世子兵符,根据大梁律法,凡王家世子,可组亲卫不过五千,以卫世子之名,彰显皇恩浩荡。
所以,袁北庭才能在望剑山庄毫无顾虑的叫齐羡安去建这北字营。
可事到如今,他却不知道这究竟是在老头子算计之内,还是真如此机缘巧合。
自古以来,世子之位不仅仅代表的是世家嫡长子,往往还隐喻着坐上世子之位的人,便是未来王位的继承者。可袁冲倒好,不仅自己是开先河的异姓王,就连一门双世子也是自他而起。
所以,世人在听闻北境袁冲这一创世之举后,皆是议论纷纷,因为无论怎么看,这袁家长子袁萧瑟都是这北境王位的不二人选,可这北境王设双世子,究竟是何意?莫非是想将王位传给那个不学无术的小儿?
张怀钰从船帘之中探出身来,看着立于船头的袁北庭,轻声走了过去,握住了袁北庭背于身后的手,而袁北庭察觉后,则是顺势将张怀钰揽入怀中。
“咱这世子殿下,又是得哪般愁?”张怀钰抬头看向此时正望着身前湖水的袁北庭,不禁笑着问道。
而袁北庭低下头,看着这映入眼帘的绝美容颜,顿时心里舒畅了不少,笑说道:“你怎得又出来了,不怕晕船了?”
“我那时晕船,不过是初登之因,还未曾适应,再说现在,这风平浪静的,我又有何可怕?”
“你这小嘴儿,总是这般伶牙俐齿。”
见着袁北庭心情有所好转,张怀钰随即正起身来,继续问道:“你莫不是在为北境之事烦恼?”
自打出了北境城,张怀钰对于眼前这个小世子虽是越走越近,却也是越来越看不透他。
刚出北境城的他,还是那般荒唐,一路上捉鸡打鸟是从来没闲着,路过的狗他也能揣上两脚,时不时还能一个猛子扎入河里去捉鱼。
可自从青峡关开始,再到望剑山,又到这止陵江,她觉袁北庭开始变了,与其说是越来越沉稳,倒不如说是忧虑的东西太多,已没有思绪再去做那般荒唐之事。
爹爹入皇都,大哥死战上阳城,齐叔又于天拒城力断鲜卑,就连这久未来袭的西域蛮子也开始对青峡关蠢蠢欲动,这一切的一切,都彰示着这天下或许要开始变了天。
“你说,老头子此番去皇都,当真是去为大哥求王位世袭?”见张怀钰问起,袁北庭索性也不再隐瞒,便直接说道。
“你莫不是听说了王爷过皇都而不入之事,觉得王爷另有所谋?”
袁北庭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老头子纵横庙堂几十载,我本应无需担心,可自从他出北境之后,这北境就再也没能消停过,燕不归巢,亦无完卵,这外敌,内患当真是有些让人招架不住。”
自古将军死沙场,文人死社稷,可纵观前朝后史,多少英雄豪杰不是从那死人堆中爬出来,却最后落得身死朝堂的下场。
身在这王侯将相家,袁北庭知道,这庙堂比这江湖更险,那一道道折子虽不比刀剑来的痛,可威力却比那刀剑更甚。
这江南道中的唾沫能啐到北境,但北境的刀可架不到那帮文人头上,虽然此前袁冲将那些乱嚼舌根的世家豪族屠去了大半,吓得一众文人见到袁冲便跪,惹得袁冲直笑他们骨头比女人的腰还柔。
可后来,不知怎得,这帮酸秀才又开始骂了起来,其中骂得最为凶狠的便是那国子监祭酒单春姚。
单春姚出生自国学世家,父亲单仲谦在老梁王时便提出以术治国,所谓术治,就是制衡之道,君王以自身权术,厚此薄彼,以致朝中各派别不和。
王阳为翰林院侍读二十几载,期间则不少找单仲谦请教国学之道,所以说来,这单仲谦还能算得上是王阳半个领路人。
届时的袁冲刚刚获封北境王,一时风光无限,单仲谦认为此举虽是壮大了袁冲一人,但定会导致朝廷之中其他王侯不满,算得上是制衡之道。
所以,在他还在世之时,便与袁冲关系算得上是融洽,因此,当年袁冲斩豪族时,便放过了这单家,却不想,后来竟为这单春姚铺下了路。
而王阳见单春姚对袁冲如此憎恨,又因其却有些治国之才,便将其提入了内阁,做了内阁大学士,也算是因骂人而高迁了。
那帮江南道的秀才却不知其意,只瞧见单春姚骂了袁冲一通便获得相赏识,于是纷纷骂得更凶了,都想让相大人能够瞧上自己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