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帝却是没有听见似的,目光淡淡的扫了一眼未曾批阅的奏折,朝着李德福挥了挥手道:“随朕出去走走吧。”
李德福虽满腹疑问,但从早年间就跟着明德帝,自是知道不该问的话别问,于是安静应道:“是。”
李德福先是指挥宫内端来热水与帕子供皇上敷脸,待明德帝扫去疲惫后,这才跟着皇帝往御花园走去。
明德帝一向公务繁忙,很少有闲暇的时间能出来闲逛,日常不是与大臣密谈就是批阅奏折,这还是第一次兴致来潮,将公务放下,慢悠悠的在御花园穿行。
皇宫装潢本就气派,抱木顶柱不是龙爪就是凤舞,红墙黑瓦高耸在周边,气派巍峨。
宫女打着灯笼为明德帝照路,也有打探到消息的宫妃穿戴清爽,含羞带怯的假装偶遇,一时整个御花园热闹无比。
明德帝额角跳了跳,却终是没多说什么。
红颜易逝,年华终会老去,他向来对宫里的妃子宽容一些,怜惜她们半生蹉跎,只不过规矩就是规矩,他也只能保证她们荣华富贵一生,却也不能再有余力多做别的。
他向来对文武百官不假辞色,所有精力都已经放在了江山之上,哪有那么多闲工夫去理会后宫?因此后宫佳丽三千,自然有受到冷落的。
想到这里明德帝一怔,突然想到了皇宫西南角的琴台宫。
那里住着曾经最受他宠爱的女子,而如今这么多年已去,或许早已物是人非。
明德帝恍惚半晌,突然觉得自己有些老了,不然为何会突然有些惆怅?
御花园有宫妃温柔小意,也不乏言语间的争斗,其实这些妃子在宫内都已经待了许多年了,皇子公主都不知何几,却仍旧如同没长大的小姑娘一般,行事好笑。
明德帝摇了摇头,却又想起宫内与他厮守白头的皇后,她刚入宫的时候年岁也小,可早就学会了礼仪与端庄,就算是第一次当天下之母,也从未出错,只是可惜,他们之间血脉唯一的延续,已经死在了十几年前的冬天。
明德帝心中难过了几息,若要这个孩子还在,皇后也不至于因早年失子而到如今都郁郁不得志,连带着他都不待见。
而他也不至于为了几个不成器的皇子,日夜呕心沥血的找寻方法让他们有继承大业的能力。
明德帝想到几个皇子就头痛,早知道孩子刚出生,就应该让皇后抚养。
明德帝挥手摒退身边的妃子嫔妾,懒得听她们吵闹,他如今只想清静清静。
几位宫妃含情脉脉离开,李德福佩服着皇上的定力,如此嘈杂的环境竟然还面容温和了几分,果然皇上不是一般人能当的。
明德帝仍旧抬步往前走,皇宫地形复杂,面积又大,一时除了宫女,也没再遇到什么人。
身边逐渐安静下来,明德帝舒展眉头,从御花园走到明心湖,湖内有荷花的香气随着清风袭来。
夏日空气里还带着暑气,李德福走了这几步路额头便已是汗流不止,连带着提灯的宫女也手心冒汗。
明德帝瞥了他们几眼,见李德福强装没事一样,有些失笑。
只见这时有一声清脆的低呼响起,身后侍卫连忙护住皇上。
明德帝闻言望去,只看见一个同秦昭一般大的小姑娘,穿着青绿色典雅广袖宫装,脸上带着惊吓,苍白着脸拿着扇子往宫女身后躲。
明德帝打量了她几眼,见她面容秀丽,又有几分故人姿容,心中有了数。
明德帝挥退侍卫,顺着对方视线望向地面,只看见一只褐色青蛙从地面弹跳起来,飞快的落入明心湖的荷叶上。
对面的小姑娘松了口气,从宫女身后出来后又端庄了几分。她似乎才察觉到前方有人,上挑着目光望了过来。
她身下襦裙绣着云纹,裙摆一动就宛如海中波浪,摇曳生姿。
明德帝借着宫女提着的烛火又看了几眼小姑娘,见她眼尾上扬,与秦昭颇有几分相似,只不过一个更为宁静,一个却张扬了些。
李德福是个老狐狸,似乎早就知道对方是谁,此刻垂着头装死。
小姑娘也反应过来,连忙行礼问安,动作行云流水:“熙灼见过父皇。”
明德帝太久没见过这对母女,以至于早已忘记了这个被遗忘的公主,是同秦昭一样的年岁。
两人都是花一样的年岁,只不过一个自由如同天上鹰雀,一个被深宫冷落,早已打磨成圆滑的镜子。
明德帝其实都有些忘记了当初为何如此生气,如今十几年过去,那些在意的或不在意的,其实早已没那么重要。
他对着宋熙灼点了点头,想说些什么,但到底什么都没说。
他虽因为宋熙灼母妃迁怒于她,从不曾给与一个公主应有的宠爱,但这个名字却是他亲自取的,得名于诗经中的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是明艳照人的意思。
他也曾希望这个孩子能与她母亲不同,至少能将阴霾的身份撇弃,只留下光明灿烂的来日。
如今突然遇到,明德帝也没有补偿这个孩子遗失的多年父爱的意思,仍旧只是目光淡淡的看着对方。
他透过这个孩子的目光望见了那双轻颤的美眸,但到底只是心中滞涩一瞬,没有让任何人现。
宋熙灼表情沉稳安静,也没有与明德帝攀附关系的意思,但此刻遇到了对方,也不好直接告退,只好乖巧的站在原地。
明德帝看了一眼伺候宋熙灼的宫女,见她们人数与伺候其他公主的人数无异,于是暗中点了点头。
皇后做事,他一向是放心的。不然后宫之主这么多年未育一子,若真叫人寻到由头,皇后的位子早就被人盯着了。
如今母仪天下的仍旧是皇后,自然是她行事滴水不漏的性子与行事妥当的手段。
明德帝从不怕后宫女子有手段,她只怕这些人为了争宠,磨掉了自己的爪牙,反倒同如今一样,将皇子一个个养成了草包。
明德帝恨其不争,一时表情面沉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