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勖怔然。
轻柔的嘴唇落在十六岁那年第一次出征时落下的箭疤上,似是骀荡的春风隔着十年的光阴吹拂而来,柔和地抚慰了当年与死亡只有一线之隔的惶然少年。
那年的战事发生在寿阳城外一片荒烟蔓草的残垣断壁之间,日落时分,鲜卑人的羽箭从城墙上飞射而来,蝗虫一般遮天盖地。
赵勇一声令下,便有无数条血肉之躯组成人肉盾牌,向前艰难地推进,前面的人倒下,后面的人补上,鲜血流成河,蜿蜒在深秋皲裂的土地上,血腥气引来了食腐的秃鹫,成群结队地在远处观望,只待着人类的厮杀落幕后尽快享用它们的晚膳。黑色的乌鸦在上空盘悬不去,发出嘎嘎的怪叫。
那只羽箭破空而来、穿透面颊的一瞬间,李勖觉得自己已经死了,先前的惊骇和畏惧尽数褪去,余留的只有无尽怅然。
他在那一瞬间遥望泗水之滨,看见江滨大片的芦苇荡在无限夕阳下柔柔招摇。真美,十六岁的少年郎在那一刻感叹生死,觉得这一生草草结束实在遗憾。
似乎有风从那边吹来,温柔地拂上了他的面颊。他从怔愣中回过神来,怒喝一声,一把拔出面上的箭,以死而复生的悍勇踏过尸山血海,将云梯搭了寿阳城楼外,爬上去,一刀砍了鲜卑人绣着金蛇图腾的号旗。
群胡大乱,北府军乘势破城,攻占寿阳。
那一战,他从最底层的小卒升为统领一百二十人的队主。
……
原来当时果然是有风,不过是从十年后的今日吹拂而来。
韶音怜惜地亲过那疤痕,又用柔软的小手抚上了他刚毅的脸庞,嘴唇一点点移动,浅吻他隆起的眉宇,挺拔的鼻梁,生出了一层胡茬的下颏,最后落在他颈间命脉之处。
小蛇打着圈儿,带来酥润的湿意,李勖被她这样稚拙的撩拨弄得情不自已,浑身上下都勃然绷紧了,不得不捉住她的手,附在她耳畔低语:“再等等,你才刚好。”
她像一条狡猾的小泥鳅,很快便溜出了他的掌控,将柔软的锦被一扬,也蒙住了他的头,身上清甜的幽香不绝如缕地钻入他周身的毛孔,令他欲罢不能。
“这生辰礼,你要不要?”
她很快技穷,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只会搂住他的脖子不放,同时颐指气使地向他发号施令。
她不知道自己的红唇犹如荒烟蔓草中招展的旗帜,只消一挥,李将军和他的千军万马都甘愿为她浩荡赴死。
李勖蓦地吻住这只微微撅起的小口,撬开她,长驱直人。他受不得了,如何不想要,早就想要,三个月里每个血气涌动夜不安枕的晚上都想要。
韶音很快便开始感到害怕。
黑夜渐渐渡向黎明,床帐内的天色起不到任何掩饰的作用,他额上跳动的青筋,鼻尖细密汗珠,胸膛上充血的肌肉和腰间一条可怖如巨蟒的伤疤都清晰地映入她的眼帘。
后悔教他怎么解开如意节,可是他已经学会了,他将她得一干二净,看她的目光充斥着浓重的情谷欠。
捂他的眼,他不让,想要再度拉起被子,被子已经教他扔到不知何处去了。
韶音只得阖上眼帘,捂住自己滚烫的脸,自欺欺人,掩耳盗铃。
他俯身在青玉玦静卧之处,用全部的耐心一寸寸地感受他的生辰礼。没了布料的阻隔,韶音的肌肤在空气中起了细密的战粟,他一处都不放过,战粟很快蔓延至全身,她也受不得了。
“李勖”,害怕的时候,愉悦的时候,不由自主的时候,她都会无意识地反复呼唤他的名字,“李勖,李勖。”
“阿纨”,李勖抬起头,喑哑的嗓音带着灼热的气喷洒在她耳畔,“会有些疼。”
……
韶音重重地咬住唇,他骗人,不是有些疼,是极疼。
他让她想起了祖父珍藏的典籍中记载的那柄龙雀大环。
相传当年曹孟德便是挎着这把宝刀北征乌桓,此背刃有龙雀环,兼金镂作一虬结狰狞的巨龙,龙头昂扬,筋骨必现,长三尺九寸,米且长骇人,铭曰:古之利器,吴楚湛卢。大夏龙雀,名冠神都。可以怀远,可以柔迩。如风靡草,威服九区。
社稷丘墟,如今这刀在长安,在氐人建立的大秦国都。
……
敌军怯战,直到天光大亮,龙雀大环仍不能克敌掠地。
然而兵马粮草已齐备于城下,焉有无功而返之理!李勖被这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却又畏葸不敢正面交锋的娇弱敌军折腾得汗如雨下,一忍再忍,终于在正午时分下令攻城。
“你这莽夫!”
他尽人的那一刻,韶音哭着骂他,泪水顺着两腮蜿蜒而下,打湿了青玉玦。他使出了缓兵之计,一面安抚招降,许诺绝不伤害城中百姓,一面我行我素,大逞其威,直将娇弱的敌军打得丢盔弃甲,一塌糊涂。
敌军早就缴械,可李将军憋了多年的仇恨一朝得雪,迟迟不愿收兵,依旧恋战不休。
敌军被他打得哀哀切切,不住地唤他,“李勖!李勖!”他咬着牙逼她签订城下之盟,“叫我郎君。”
敌军羞于启齿,抵死不从,他只好俯就,将耳凑到她唇畔。
低低的一声“郎君”婉转千回,心河掀起狂澜,排山倒海,大水漫灌。
拔营,凯旋,鸣金收兵,此战大捷!
……
傍晚的光线柔和地漫入帐内,将李勖起伏的胸膛映成了麦色,汗珠顺着肌肉的地势流淌到被褥之上,被褥早就已经湿透了。
他闭着眼睛,仍在回味这场酣畅淋漓的大捷,此生第一次感受到这般极致的欢愉,犹如沙场上第一次手刃了一条性命,那感觉震撼灵魂,永生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