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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破帽遮颜(第1页)

楚天千里澄澄,半丝夜云也无。沅江岸边,一叶竹筏,飘飘靠岸。

筏上之人,身长短短六尺三寸。一顶破烂斗笠罩了眉毛,鼻子下面也拿布帕捂得严实,仅露出如星的一对火眼。他左肩挑了只铁杵,铁杵两头绑着一大一小两个包袱;近了岸,右手拎着篙杆一撑,江水来不及绽开涟漪,人已经稳稳落在岸上。

大摇大摆走向江边的乡兵们,那人懒散吆喝道:

“玉如意,金叵罗;铜烛盘,铁蚕豆!冬衣马裤,针头线脑……”

县令笑道:

“原来是个货郎。我东安县真是物阜民丰之地,经济繁荣,商旅云集,贾人夜行不避。本官到任以来,致力于为广大乡绅整合田亩,充分利用本地充足廉价的农奴劳力——县中先富者不断拉拽后富者,百姓的钱袋子鼓起来了,脸上乐起来了,日子也美起来了!”

众兵鼓掌欢呼,纷纷表示了对县令大人的高度赞扬。

县尉手按官刀,刀头淋漓残血未干,细细打量那蒙着面的矮货郎。货郎肩头挑着的铁杵,长有三四尺:一端三棱带尖,绑着个红灿灿的小包裹;一头是棒槌样式,碗口粗细;铁杵中段摹刻了三张人脸,一作笑状,一作怒状,一作骂状。县尉厉声道:

“哪里来的小厮?县令大人宽宏大量,不计较你刚才胡言乱语就罢了;现在上了岸,见官不知行礼?你从哪里来,到哪里去?铁杵两头挑的是什么东西,亮出来给老爷们过目!”

货郎耸耸鼻梁,长吸了口空气中的烤肉味:

“老爷,爷,爷爷,你们都是我亲爷——孙子我从南平郡城来,正要到你东安县里去;江水逆着流,篙杆撑的慢,可恨,孙子我来晚啦!从南平了结了一桩买卖,着急忙慌渡江出来,两天两夜没吃过东西……爷爷,你们吃不下那么多人吧?分孙子两口肉啊,孙子我感恩戴德!”

文吏压低了县尉拔刀的手腕,低声向县令说道:

“这货郎若非疯子,便不是个善茬,莫非是江陵桓将军派下来的?今夜咱这事儿办的不可谓不麻利,杀心一动,乡兵突袭;天知地知,就只有二位大人和我知道……县尉大人,你跟江陵那边通气了?”

“刀笔小吏,搬弄是非,恨我不死?”县尉咬碎槽牙,急忙抽出官刀。瞥一眼县令,只见县令大人面目阴冷,县尉转瞬把屠刀又指向那货郎:

“你这小厮,疯言浪语!照着这口刀说话,你到底来东安干什么!”

“我自幼在这沅江两岸蹉跎啊!”货郎爽朗大笑:

“桓将军没打进沅江的时候,大晋那些王八官,天天欺负我;桓将军打下了南平郡,说是要诛灭暴乱、讨伐无道,换了一批你们这样的爷爷当官,你们还是欺负我。桓将军没造反时,他们吃我们的肉;桓将军造了反,你们还吃我们的肉。大人,你收刀吧,匹夫何惧一口刀?我诚心想请大家,贵贱同赴一口锅!”

县令拦开县尉的刀柄,温和道:

“这位小兄弟,你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向衙门反应,可不能一时糊涂、寻衅滋事啊……”

货郎背转身子,俯身揉向两脚,脚上所穿的芒鞋磨得破破烂烂。指头伸进鞋子的破洞,抠抠脚,屁股蛋子瞄准了县令的热脸,噗噗两个响屁:

“你妈了个勺子,一堆没用的东西。”

肩头铁杵早被扔在地上,货郎也席地而坐,打开铁杵棒槌一头的大包袱。盘着腿儿,嘴上问爹问娘地乱骂,似是骂这大包袱里杂七杂八的物什:

“玉如意,朽竹劈成的痒痒挠,包你越挠越痒;金叵罗,徒有个酒杯的样子,口大杯浅,盛不了一口酒,娘们儿都不屑用;铜烛盘,只是个破盘子,这黑漆漆看不见一点光的时节,找不见蜡烛,要他娘烛盘有个蛋用!世人骨头软,牙口更软,铁蚕豆?只能我这不合时宜的大傻子自己啃;冬子马裤、针头线脑……嗨,我衣衫褴褛,裤衩子都是透风的,我卖这个,哈哈!”

货郎愈怒愈骂,越骂嗓门越大:

“牛文吏,牛子孝,东安本县富户。自从隆安三年开始,你断断续续私养了从沅江经过的三五十号亡命之徒,你府上藏了十余副甲胄、二十匹大马。三四年间,你流窜于东安县内的十几个村子,强逼百姓缴粮、交钱,数不清手上沾了多少人血。你买通了马县尉的门路——是县尉收编了你手下的匪人,你大字不识一个,招安后却做了个文吏;文吏虽小,也很舒服吧,从此不用你亲手动刀动枪,盘剥起百姓也更为轻松。牛文吏,你这弃武从文的畜牲,识了字,看了书,把个史籍翻烂了,肚子里坏水更多了。听说你效法前人,把自己亲生儿子埋了?

对外,你腆着逼脸,号称自己家贫,无力奉养老母——你也有妈啊?你说,你家里人多米少,有你儿子一口吃的,便要少你老母一口吃的。当着全县百姓的面,你挖了一穴大坑,只道要活埋自己三岁的儿子;开坑三尺深,赫然刨出来一釜黄金,大釜上面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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