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就是更偏心妹妹一点,沈郁澜心里不舒服过,却从来没有计较过什么。她不争不抢,不怨不恨,像是石头缝里自然生长出来的野草,有太阳就晒,有雨就淋,怎样都行,只要能活着就行。她不会去钻牛角尖探索生命的意义,只要老屋粮仓里储存足够多的粮食、银行卡里的余额足够支付约会的费用、小黄长命百岁、偶尔奢侈一把买的榴莲是报恩的、地球别毁灭,这样就足够了。
大梦想没有,小心愿一堆。
心虽宽,但时刻保持一颗向善的平常心还是很难。相比其它早已建设起来的小镇,连几辆轿车都没有的枣镇显得落后许多了。再早几年,谁家买辆小轿车那都是要放鞭炮的,谁不羡慕啊。沈郁澜见过法拉利,在影视剧里在哪个富二代约会哪个名模的八卦新闻里。可是坐在三轮脚踏车后斗儿看着那辆招摇的法拉利时,她深深感受到了人与人之间的参差,眼底流露的羡慕是真,心底萌生的不甘也是真。
野草旁边都是野草,野草堆里待久了,成为野草里的最强都会沾沾自喜很久。
她会想,如果我不是野草就好了。
但她现有的能力和自身资源不足以支撑起她不切实际的妄想,于是她下意识想要远离那个开跑车的有钱女人,看不见了,就能安安心心做一辈子野草了。
沈郁澜拖拖拉拉地走到门边,摘下干帽的时候湿漉漉的头滑落,遮了半张脸,她微微抬头,看着旧报纸糊住的整面墙,喝了口保温杯里的隔夜水,露出像吃了烂枣一样的表情。
这操蛋的人生啊。
。
周五。
沈郁澜早早起来了,洗漱的时候,照常隔着小窗管王婆子要了五块钱的黄米炸糕,还是高帅送过来的,这次他没滑滑板,正常走路过来的,把糕稳稳地送进了沈郁澜手里。
沈郁澜放下糕,插上夹板熨头。
高帅问:“你是要出门吗?”
“嗯。”
沈郁澜看着镜子里自己肿起的眼,后悔没有早点睡觉。昨晚甜仙主役的广播剧布了最新一期,本想听二十分钟就睡觉,但甜仙的声线实在太蛊太诱受了,她越听越兴奋,结果熬夜到凌晨四点。
高帅绝不错过任何一个能和沈郁澜搭话的机会,“去哪啊?”
“给我妹开家长会。”
“哦,你妹班主任是谁啊?”
沈郁澜想方设法想用头挡住肿成灯泡的眼睛,怎么都挡不住,她没好气地敷衍道:“不知道。”
高帅觉得追女孩就应该死皮赖脸一点,于是开始忆往昔了,“我记得我上初三那年,咱学校来了一个特年轻特时髦的老师,长得老好看了,当时学校里男生都疯了,天天上课下课八卦那点事全都是和她有关的,她叫啥来着,谢,谢香衣,没错,就是这个名字,我记得可清楚了。”
沈郁澜突然手抖,滚烫的夹板烫到了手指,她呼了呼,皱眉道:“你知道她?”
“谁不知道谢香衣啊。”
高帅两眼冒光,“制服美女,走起路来,那腰条真是要命了。对了枣儿,我跟你说,当时我同桌特喜欢她,少男心泛滥了,天天在本上画爱心,我就好奇嘛,过去一瞅,没把我笑死,你猜他在爱心里面写了啥?”
沈郁澜把夹板拔了,扔到一边,眼神直愣,没有接高帅的话茬。
高帅看出来沈郁澜心情不好了,摸摸厚厚的脸皮,指指窗台的黄米炸糕,“趁热吃啊,枣儿,凉了就不好吃了。”
沈郁澜淡淡点头,头拢了拢用皮筋绑起来,听见小黄叫了,她扭头一看,一个小孩进了店,说要买五块钱辣条,沈郁澜让他自己挑,等小孩走了,沈郁澜拿着那五块钱把手伸出窗户塞到高帅手里,接着一口气把话说完,“高帅,你还要我说几遍啊,我不喜欢比我大的,咱俩没可能,半点可能都没有,你别在我身上浪费心思了,你天天这样来找我说些有的没的,我也好尴尬的。”
高帅大大的个子,小小的心眼,气急败坏地大声道:“你就是喜欢李大平,他有什么好的啊,他有我长得高吗?有我长得帅吗?”
沈郁澜被他无语笑了,“不是,谁喜欢李大平了啊,你别胡说八道行不行?”
高帅气哆嗦了,又抹着眼泪跑了,回家跟王婆子告状,说以后不许卖给沈郁澜新出锅的黄米炸糕,要卖也只能卖那种凉透了的。
王婆子疼孙子啊,急得关了灶火,买卖也不做了,一心一意在家里安慰大孙儿。高帅声泪俱下哭诉沈郁澜变心了,自己失恋了。王婆子一拍大腿,暗暗可惜到手的孙媳妇黄了,心里着急,她也不管大孙儿了,又急切又激动地去了沈枣儿食杂店,却现只剩蹲守在紧闭的店门口的小黄了。
沈郁澜已经在往学校走的路上了,步行不到十分钟,她来到了学校。
她只知道沈半月的班级,其他的一概不知,所以当上了弯弯绕绕的几层楼梯,走到吹着过堂风的教室门口,看到那个长着一双桃花眼的女人时,那些潮湿的糜烂的月光下微醺后的记忆冲破岁月的枷锁,过往模糊不再模糊,眼前清晰不再清晰。沈郁澜略显局促地移了眼,在门口接待家长的同学手里接过笔,胡乱签了字。手是抖的,笔是拿不稳的,签的歪歪扭扭的字是把下一行完全占了的。
接待同学给沈郁澜指了沈半月的座位,沈郁澜走过去坐下了。
那双桃花眼突然变得湿湿的红红的,像是被谁欺负过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