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希望之后就是绝望。
十月临盆,瓜熟蒂落,母亲诞下的是个女儿。
她伏在床上嚎啕痛哭,为丈夫的枉死,为长女的无依无靠,为刚出生的可怜的孩子,也为这拼命挣扎仍旧不能逃脱灾厄的命运。
难道上天真的这样绝情,让她眼看着旁支人踩在丈夫的尸骨上,夺走裴家的家业吗?!
彼时夕阳西下,余晖壮丽,裴太傅默不作声的坐在外室,听见儿媳妇的哭声之后,便什么都明白了。
裴太傅封锁了儿媳生女的消息,隔着帘子问她:“早在你有孕之初,我心里便生出一个想法来,只是孩子落地之前,不好说与你听。”
他沉吟良久,终于道:“这个刚出生的孩子,就当做男孩来养,怎么样呢?”
羊氏看着襁褓之中的幼女,神色挣扎,片刻之后,她握住女儿的一只小手,眼泪夺眶而出:“儿媳生下的,本来不就是儿子吗?”
裴太傅一声长叹。
在这样的背景之下,裴仁昉逐渐长大。
他很聪明,相貌也生得格外出挑,又有裴太傅悉心教导,很早就是闻名遐迩的神童,甚至曾经被选为皇子的伴读。
母亲羊氏格外的关爱他——除去先天的母爱之外,其间还掺杂了对于自作主张改变了他一生命运的歉疚与不安。
祖父也是如此。
裴仁昉自己反倒不觉得有什么。
他从小就是个理智的孩子,知道怎么做对自己,对姐姐,对祖父和母亲最好。
他习惯了束胸,习惯了摒弃一切女孩子才会有的爱好,当羊氏为此默默流泪的时候,反倒会宽慰她:“我觉得这样很好,真的。请您不要因为过去所做出的正确抉择而伤心。如果不是您,我可能终其一生,都不能见到这样的风景。”
他并不单单是为了宽抚母亲,才这样说的,他是真的这样觉得。
裴仁昉逐渐长大,才名传得更远,耿彰往裴家拜会时见到他,考校之后当即拍板,将他收为弟子。
老师是个聪明人,师徒二人相处的久了,难免察觉到几分端倪,只是他却什么都没有说,甚至特意帮他上下打点,顺利完成了整个考举流程。
只是在他状元及第之后,对他说:“人活一世,不过几十年,总要做一些有益于人间的事情,不是吗?”
裴仁昉毕恭毕敬的向他行礼:“弟子受教了。”
再之后,他主动奏请调往偏僻之地,在外一呆就是数年,待到今时今日,再度回到长安,反倒觉得这个从小长大都生长于斯的故里,竟也变得陌生了……
巴陵王今日包了整个齐云楼宴客,酒喝得多了,略有些醺然,随意寻了个窗户透气,却是惊鸿一瞥,整个人都怔在原地。
几瞬之后,他恍然回神,朝着那人远去的方向,扬声喊道:“喂,裴仁昉!”
裴仁昉应声回头,便见一个年轻男子身在高楼,向光而立,一侧酒楼旗帜招展,却分辩不出他面容。
平辈之间直呼名姓,甚是无礼,他微微眯起眼,拱手行个平辈礼,没有急于作声。
巴陵王又是一怔。
多年未见,他不认识我了么?
继而又觉羞怒:是啊,裴仁昉是谁啊,怎么会记得他这种无关紧要的人呢!
他冷下脸来,便待使人去叫裴仁昉上来,哪知道就这一错神儿的功夫,人都不知道走哪儿去了!
巴陵王气怒交加,马上打发人往裴家去下帖:“昔年同窗故事,历历在目,如今裕之还朝,竟然连旧人都不认识了吗?裕之一心躲避皇妹也就罢了,总不至于连我也要躲避吧?”
约定了时辰,请他往齐云楼喝酒。
裴仁昉这才知道,今日叫住自己的究竟是谁。
巴陵王啊……
真的有些想不起来了。
他进宫去给皇子做伴读的时候,也只有九岁,每天都跟其余几个伴读一道侍从在皇子身边,有专门的老师授课,同其余那些皇子公主,亦或者外戚勋贵之子相处的时间少之又少。
只依稀记得,巴陵王仿佛是个有些张扬的少年?
然而时移世易,昔年的那些微末印象,早就随着时间的逝去而变得模糊了……
毕竟是昔日同窗,又是皇家亲王,下帖过来,总不好推辞。
裴仁昉思量几瞬,到底还是应了下来。
……
西堡村。
姜家兄妹三人把话说定了,便雇佣了一辆马车坐着回家,要将姜满囤与费氏接到长安。
姜满囤一听就拒绝了:“不去,不去不去!”
他说:“县令大人刚给我安排了差事,哪里能走?”
费氏也道:“到了长安,住在宽敞的房子里,每天瞪着眼睛看天吗?”
对付这种中年夫妇,姜丽娘可太有经验了,来之前就安排好了。
元娘温声细语的同二叔道:“姜氏石的事情,您已经知道了,这是丽娘搞出来的呀。您又不是不知道她,满肚子的心思,我们寄住在石家,总不好一直麻烦老师吧?哥哥又有了差事,外边许多事情,总不能叫她一个小姑娘出去跑呀?”
姜满囤被说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