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季节,夜晚异常寒冷,仲平中学的操场,一个高大的身影却站在西北角最高大的那颗白杨树底下暗自伤心流泪,刺骨的寒气已经不算什么,他甚至想到了死。这个人就是雷忠民。
最近几天,比较爱面子的他在外人面前始终装作无所谓,行为没有任何异常喜怒不形于色,可谁知道他内心的煎熬胜过任何人。绝不甘于人后的雷忠民怎么能不在乎这个大学生的称号呢。
只从上学以来,一切顺风顺水,一路欢歌笑语,红卫兵大队长,三好学生,优秀干部,荣誉年年有,今年却到了他家,十年寒窗的真正的终极目标上大学却没有雷忠民的份。凭他的表现,上大学应该是顺利成章的事情。他根本没有料到事情会在这里却出了差错。
和他进行竞争并取得最后名额的是他的好朋友同村人雷彦军。雷彦军正是雷宏权的儿子。
听到这个消息,猝不及防的雷忠民愣住了,一时间天塌地陷,他接受不了这个沉重的打击,上学以来第一次留下了绝望的泪水。班主任知道他的心思,带了他两年了班主任怎么不了解自己的学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班主任赶紧给他耐心的做着劝导,雷忠民嘿嘿一笑没什么,可是他的心里怎么能听得进去,他怎么能不怪罪班主任。班主任知道他的心思,最后摇头叹息:“有些事情不是你我能左右得了的,我没有办法给你,日后你就会慢慢明白的。这个社会很复杂的。老师只是一介书生,无力回天。”
雷忠民回到宿舍暗自饮泣:老天爷呀,你不能把人捧到天上再摔到地上!大家都认为包括雷忠民自己都已经把自己划进了大学生的行列,谁知道今天宣布推荐上大学的名单里却没有他!
毁灭性打击、面子问题、自尊心的伤害、家人的失望、竞争对手的幸灾乐祸,这些负担一起搅合在雷忠民的脑子里触动着他那颗敏感而又脆弱的心。
白天怎么见人?黑夜,你就永远笼罩在大地上吧,这样我雷忠民或许还可以苟且偷生。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群众推荐,领导批准,学校复审”成为高校招生的唯一途径,这样招进来的学生有一个时髦的称谓就是“工农兵学员”。这一种招生制度凭的是出身和表现,一些热爱科学、有前途的学生基本没有机会被选上来,它败坏社会风气,助长了不正之风,而且愈演愈烈,极大地影响了学生和老师的积极性。雷忠民正是它的牺牲品。
坚毅的脸庞,黝黑的皮肤,大而有神的眼睛,有棱有角的躯干,身上永远披着那套草绿色军装,雷忠民浑身上下充满了男子汉气概,这是无数女生所向往的真正男人形象。无数的女同学为他动容,,雷忠民却从来没有动心。雷忠民有远大的志向,你们这些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雷忠民的理想就是将来能指挥千军万马,挥斥方遒,号令天下,最好做一个了不起的政治家。
这个时候,孩子定亲时间都比较早,但雷忠民没有这么做,他不屑于这么做,但实际上他的家也没有能力这么做。虽然追求雷忠民的女生真不少,可是她们的家长一打听雷忠民的家庭经济状况,最后只好望而却步,娃是一个有本事的孩子,可惜他家太恓惶了。
雷忠民不以为然,他哼哼两声,直感叹这些人目光真是太短浅了,我雷忠民迟早是人上之人,岂是你们这些鼠辈所能看得透的。但是他的父母却很着急,着急也没有用。雷忠民的家穷的叮当响,辈辈穷,穷根扎到了苦海里,天下第一穷。
理想没有回到现实,永远是那么光彩照人。
过去在学校里,雷忠民始终是一身军装,这套军装还是哥哥复员从部队上带回来送给他的,其中也包括军帽和军鞋皮带。人靠衣裳马靠鞍,这是一个狂热崇拜军人的年代,雷忠民的这套衣服为他增色不少。
穿着军装的雷忠民也把自己完全看成了一个军人,他始终是那么斗志昂扬精神抖擞,学校里的大事情他都冲在前面,根正苗红的雇农的家庭成分也助了他一臂之力,这也使学校有什么好事情总是优先考虑到他。
最主要的是,高中两年,田建设被公认为才学兼备的优秀学生。
为什么没有被推荐位大学生,学校给出的理由是:孤傲清高的雷忠民有些脱离群众自命不凡,并且不能平等地和同学们打成一片,浑身上下充满了资产阶级的情调。
在一切以阶级斗争为纲知识分子被认为是臭老九的时代,雷忠民因为这些要命的缺最终没有被推荐为工农兵大学生。
也许这些缺仅仅是一个阴谋,也许这些缺仅仅是一个借口,但是这些理由是冠冕堂皇的,雷忠民认识到了什么叫做细节决定成败。
志在必得的雷忠民遭受了人生路上的第一次沉重打击,他感觉自己的地位一下子降落到了可怕的地狱,退后一步就是当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耕生活对他来讲就是穷途末路,他不可能接受这么一种人生,那样还不如死掉来的彻底。
夜色吞噬了雷忠民,雷忠民咬紧牙关如同一座石雕,但心里恨不得放一把火把校长的房子给烧了。他认为,事情的结果实际上完全取决于校长兼书记的决定。没有放火烧房的雷忠民擦干泪水回到破烂不堪的宿舍躺倒炕上睁着眼睛瞪到天明,天刚放亮就收拾起自己的破被子烂褥子勒一条麻绳卷铺盖回家。
冬天的原野是贫瘠荒凉和单调的,到处漂浮的都是枯枝败叶,唯有道路两旁的白杨树挺直不屈的身躯直指苍穹。
雷忠民独自一人孤独前行。
距离上沟村越来越近,熟人越来越多,想起自己的脸面和前途,他只想找一条地缝钻进去像土行孙一样直接穿进家里。
到了村口,雷忠民还是饶了一条道回到家里。一回到家,雷忠民就冲进自己的房子,一头扑到炕上拉过被子盖住脸任凭泪水肆意横流,不用,父母也知道他的委屈,劝也无用,雷恒茂拦住了迈向房子的老伴。
一周时间,雷忠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言不,父母不敢过分他只把饭菜端到他的嘴边让他吃上几口,吃完雷忠民继续闷在被窝里暗自伤悲。没有人敢劝他。
母亲只是在厨房里感叹自己的儿子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不认命不行。对没有皇亲国戚的苦命的农村孩子来讲,上大学是走上上层社会和大城市的唯一的可靠的体面的通道。但在雷忠民的思想里,农民根本就不能算是主人,端着铁饭碗的工人才是真正的统治阶级,要是做了国家干部那就是人上之人。
可是,被推荐为大学生的雷彦军并不高兴。在雷彦军家里,这时的气氛也是极其的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