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确实,是一个让人恶心又恐惧的怪物。
她慢慢的站了起来,眼睛有一只火辣辣的疼,已经看不清了,她想再跟阿娘说句什么,却又担心她害怕,她想走回柴房里,只要待在黑暗里就好了吧。
只要不去看阿娘的眼睛就好了吧。
只要她继续乖乖听话,就会好起来的吧?
可她看到了阿娘的眼睛。
她现在平波无澜的看着她,毫不袒露自己藏了很久的那些恶意和忍耐,她心底的声音和说出口的话合二为一:“你可不可以自己去死啊,去别的地方也可以……我受够了。”
她呆呆的站在小院里,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小声开口:“阿娘,你之前带我出去玩……”
“对。”女子直视着她,“我就是想丢掉你,可我又怕你提前知道了,我以前不想你觉得我是一个卑劣的娘亲,居然想要丢掉自己的孩子,所以每次都反悔,又回头去找你。”
“可我现在受够了,我只想好好活着。”
“只要没有你,阿娘就能好好的活着。”
小女孩从家里走了出来,巷子里静悄悄的,她一边走,一边想要回头看。
万一这次阿娘也反悔了,会来接她回去吗?就像她早就想要丢下她,却一直陪着她一样。
可阿娘再也没有出现。
她开始在世间流浪,因为灵脉觉醒,她的身体比普通人要好,就那么挨过了那一年的冬天,眼睛也渐渐地好了起来。
她混迹在小乞丐堆里,听到了比以前更多的声音,哀痛的,绝望的,谩骂的,阴狠的,恶毒的,欢喜的,祝福的……她开始懂得保护自己,藏好自己的能力,可依旧有不得已的时候。
那次她和几个小乞丐窝在墙檐下睡觉,饿的不想动,来了一个慈眉善目的男人,给了他们一些吃的,让他们跟他走,说会给他们找个能吃饱饭的地方。
其他小乞丐想跟着去,却被她拉住了。
她已经看到了那个人的心思,跟他走会死的。
为了阻止死活都要跟去的小乞丐,她当着男人的面说破了他的心思,小乞丐们四散而逃,那男人最终没有得逞。
伙伴们没事,劫后余生地感谢她,她从离开家以后第一次觉得找到了伙伴,第一次露出了笑。
三天后小乞丐们却都死了。
她被打晕抓了起来,带到了那个男人面前,她的脸被洗干净,那男人捏着她的下巴左看右看,看着她渐渐恐惧起来的样子哈哈大笑:“很好很好,你真的知道我在想什么,一定是个觉醒了灵脉的孩子,有了你,那些在我头上的家伙的秘密岂不都在我掌控中,只要你乖乖听我的话为我所用,我就单独留着你的命。”
原来这个男人是冲着她来的。
她本来想救那些小乞丐,却害死了他们。
是她的错。
只要她活着,身边人都会遭遇不幸。
她盯着那个男人一张一合的嘴,听不清他说了什么,脑子里一阵一阵的疼,有尖锐的爆鸣声铺开,那男人突然抱着头开始惨叫。
等她晕了过去再醒来,发现屋子里的人都死了,包括那个男人,七窍流血,死状可怖。
她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跌跌撞撞从屋子里跑出来,再次开始了自己的流浪。
又一个冬天,天上下了很大的雪,她平时睡觉的那些屋檐下也全都被积雪覆盖,她哆哆嗦嗦的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个角落,裹紧身上破烂单薄的衣衫蜷缩着,她长大了不少,身上那身衣服早就穿不了了,以前混在小乞丐堆里还有小伙伴带着她一起去讨饭,她那会儿脸还干净,有些心好的人家虽然嫌他们脏,却会找来不要的旧衣服给他们。
她身上的衣服就是那时候得到的。
现在也小了不少。
但她不敢再跟别的小乞丐为伍了,她还是一个人的好。
雪不知不觉又开始下,她冷的发抖,努力撑着眼睛不让自己睡着,只要不睡着就没事,她每次都是这么熬过来的,不能睡,睡着了就会死的。
她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她根本没有活下去的理由,她却依旧想要活着。
入了夜,天气愈发寒冷,雪也没有停,她得换个地方。
她努力想从地上爬起来,双腿已经被冻僵了,只能捞了一把雪拍在脸上,刺激自己清醒,可依旧无济于事,快要晕过去的时候,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把她拉了起来。
她冰冷的手被捏在对方宽大的掌心里,好半天才感受到温度。
“找到你了。”这人说。
万知闲第一次见到纪月辞,是在某个南边的城镇,他正好在民间游历,手上没了钱花,接了个宗门的任务,一帮杀人越货的匪寇为了取乐,到处虐杀小乞丐和流浪儿,搞得附近几个城镇都人心惶惶。
结果这群人突然死在了某个聚集窝点,一起死了的还有当地某家宗门的一个弟子。
他接的就是这个找凶手的任务。
他循着现场留下的灵息找过来,没想到对方会是个小姑娘。
还是个快冻僵了的小姑娘。
他说明来意,这小姑娘却没什么表情,在风雪里眨了眨眼睛,语气平静的把她被抓走发生的事都告诉了他。
最后她问他:“你要杀掉我吗?”
万知闲回答:“我可没兴趣杀一个小丫头,那群人死了算是为民除害,那个宗门弟子的事我会上报仙门百家,我不抓你。”
“‘害’是什么?”小姑娘又问。
万知闲没和小孩聊过天,看她冷得嘴唇都紫了,脱了身上的外衣给她裹上,随口朝她解释:“就是做了坏事,杀了人,别人都讨厌的那种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