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弘在接下诏书之时被安定完全压制住的状态,只让他觉得说不出的丢脸!
真是一点也不奇怪他会被那些东宫臣子操纵把控。
他这个废太子的决定当真一点没错。
若非不乏宫人在前,李治真想再多对李弘骂上几句,以泄自己多年间栽培无果的心头之恨。
近侍已继续说了下去。
说的是前朝的臣子在获知陛下能够顺利下达诏令后也都已各自归家,蓬莱宫宫禁随之解除。但朝堂之上太子将天皇气到晕厥又随之被废,到底会在长安城中和官场上造成多大的波澜,他们也不敢确定。
至于许王也已经遵照着陛下的诏令被锁拿下狱,至于何时将其处死谢罪,还需留待陛下决断。
“天后的意思是怕您后悔做出这个决定,所以……”
“我没什么好后悔的,这不是李素节自己选择的死路吗?”李治尚且虚弱的声音不掩冷意,“看看安定的表现,这才是聪明人该有的样子。”
只是想到安定对着太子说的话,李治又不由有些奇怪,她说的太子朝着她这边动手,又算是个什么情况。
不过这问题……恐怕得再晚些去问。
若是太子做的蠢事并不只有驳斥科举糊名这一件,那他得再做好一点心理准备,以免被气出个好歹来。
反正太子已经被废为了襄王,早知道晚知道没什么区别。
见李治摆了摆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内侍接着说道:“此外便是——天后向朝臣通传,明日先由宰相前来紫宸殿拜见陛下,以防您病倒后朝野恐慌。”
“该当如此。”
就算身在病中,也得见一见朝堂要员。
可一想到宰相之中就有撺掇太子行事的混账,李治又觉得明日可能有的头疼。
这么说的话,不如先将有些人头上那个“同中书门下三品”参知政事的权柄给摘了。
反正理由也已经有现成的摆在面前——言论可以自由,但教导太子不力,显然是个不小的罪名。
他刚想到这里,顿觉心情舒畅了不少,也随即听到了一道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不觉神情一亮:“你先下去吧,我有事要跟天后单独商量。”
那内侍相当乖觉地没再多说一句话,径直退了下去。
在这紫宸殿中很快又只剩下了帝后二人。
耳闻武媚娘重新在床边坐下,李治方才还有些紧绷的神情里,终于多了点放松:“你都接连操劳两日了,该当早点歇息的,何必因为宫人告知便匆匆赶来。”
武媚娘回道:“陛下放心吧,白日里有安定和左相右相协助打理事务,我已抽空小憩过了。虽不如前几年体魄康健,精神抖擞,但近日波折甚多,总得有人站在前台将局面稳定下来。陛下若真觉得我辛劳,不如尽快养好身体才是正道。”
这句宽慰让李治又觉心中一阵和暖,又难免还有一阵感慨,“你看我今日情况,哪里像是能在三五日中好转的。”
孙思邈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的,也并未避讳地告知了李治。
此次他这个怒火攻心的情况,对于他的身体实在大有不利。若是接下来都能放宽胸怀仔细调养,可能还有恢复到发病之前情况的机会,但若不能的话,对他的寿命必然有所影响。
可静心休养这种事情,放在寻常百姓家尚且不易,更何况是天子!
他只怕没这个机会。
正是抱着这样的想法,他在迟疑了一阵后,还是开了口:“媚娘,国不可一日无君,不仅仅是不能没有圣人临朝,也不能没有储君。”
武媚娘目光一凛:“陛下的意思是?”
李治的脸上闪过了短暂的挣扎,最终还是变成了出口之际的语气坚决:“太子新废,重立太子虽有可能让弘儿难堪,却也是势在必行之举。”
他摸索着握住了天后的手,仿佛也是他这个近乎目盲之人握住了能够支撑住他身形的拐杖。“我想立贤儿为太子,以稳固朝局。”
这个重立太子的决定虽然仓促,但也势必经过了李治的深思熟虑。
他继续说了下去:“无论是出于长幼有序的考虑,还是聪慧头脑,贤儿都应当是首选。他虽多年来不跟兄长相争,但文采乐理骑射无一不精,他来向我问安之时,我曾将朝堂政务问询于他,虽称不上对答如流,也算自有一番自己的见解,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李治笃定地说道:“三年,最多三年,他必定能变成一个合格的储君。”
他的身体是差,但还不到当场就要殒命的地步。
就算他真的出了事,有天后代行政务的惯例,也能让朝堂局势平稳过渡。
之前浪费在李弘身上的时间,都能重新在李贤身上找补回来。
总归,先给他以名正言顺的太子名号,再为他重新组建东宫幕僚,在他那等聪慧禀赋之下,必定能够有所成就。
而这个继承人的位置重新落定,也势必能让疑心天子会一朝病故的臣子放下心来,免除不少争议祸端。
媚娘也应当很满意这个答案的。
弘儿被送去襄阳静养,并未因悖逆父亲而被处决,贤儿接替登临太子之位,依然是天后所出。总之他是从未有过考虑其他妃嫔所生的子嗣。
可奇怪的是,在他说完那番话后,他并未听到武媚娘即刻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而是感觉到有一道目光落在了他的脸上。
那双经由多年磨砺愈发威严而从容的眼睛,是李治完全不必亲眼见到都能勾勒出来的样子。但在此刻,她不在审视朝堂风云,而在以一种与平日有别的方式端详着他这位天子。
“……媚娘?”
武媚娘终于出了声:“陛下,非要说长幼有序的话,在弘儿后面难道不是阿菟吗?”
李治一愣:“阿菟?你在说笑吗?”
安定又不是皇子,再怎么考虑长幼有序也不可能考虑她的。
然而几乎就是在他话音刚落的刹那,他就已听到了身旁之人不带一点犹豫的声音:“多年夫妻,难道陛下觉得,我是会在这等大事上说笑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