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忙答应着,太夫人对身后的姜老媪说:“姜媪,你去房里帮我把上月定做的那枚红珊瑚金钗找来。”
“喏。老奴这就去。”
看姜老媪走远,太夫人才低声说:“叙姬的那个保母是个什么人?”
太夫人张氏虽然已过六十,却一点都不糊涂。她的丈夫王曼与当今太后王政君只是同父异母的姐弟,王氏兄弟又多,所以早年王太后发迹之初,他们家并没有沾上多大的恩典,封侯封将也没有他们家的份。
后来她的丈夫和长子都相继病逝,张太夫人把希望都压在了次子王莽的身上,她知道王莽是个有大志向的人,便替他出谋划策,令其除了在家韬光养晦之外,还常到当时的大司马也就是他大伯父王凤跟前尽心伺候。
可喜王莽悟性极高,在外人面前表现得谦恭有礼,简朴好学,与他那些喜好声色犬马的堂兄弟们大不相同,对王凤又恭敬孝顺,拍得一手好马屁,这王莽才渐渐有了出头之日,直至封为新都侯,后来又官拜武将最高级别的大司马。
可想而知,这位把自己儿子一步步往前推的张太夫人,智慧手段都兼而有之。
王夫人深知婆母的厉害,也不敢隐瞒,便靠前来,轻声说:“我昨儿也觉得她不像个普通人,就特意调查了一番。据说这冯媪是个罪臣的妾室,乍一看就是个平常妇人,但懂得颇多。王叙日常起居都是她在照顾,我看叙儿对她甚是依赖。”
太夫人点头说:“她确实不是个简单的仆妇。你可知道,她花重金收买了我房里的姜媪,姜媪是什么人啊?轻易是收买不了她的。冯媪她如此护着王叙,想必是别有所图吧?”
“冯媪是罪臣之妾,难道她是想借着叙儿进宫上位,她好借机给自家翻案?”
“这些也只是猜测。不管怎么样,你去找个茬,把她打发了……”
王夫人轻声答应了,“新妇自去想办法把她遣走。不过可能得要稍加时日。”
“好,不急于一时。”
姜老媪端来一个雕花黑漆盒子放在案上,太夫人把盒子推给王夫人,说:“这盒里有一支红珊瑚做的钗子,你拿去给王叙,让她进宫的时候,妆扮一下,不要过于素雅。”
“新妇代王叙谢谢阿母厚爱。”
………………
天空才微微发白,马圈里传来脆亮的嘶鸣声,清晨的空气带了丝丝凉意。
王琼身后跟着两个女侍,带着一箱的书卷站在了廊檐下,家中侍者没料到王琼会那么快出来,急忙奔去催促车辇。
而此时,王叙站在廊上由着女侍为她换上室外行走的鞋履,她以前鲜少在这个时候起来,眼神放空,望向远处,她享受这种天青色里万物都在沉睡的光景。
王琼回过头看着王叙,似乎下了很大的勇气,才说:“谢谢你给她求情。”
王琼口中的她,是指阿房夫人。
刚想耸耸肩膀,表示不用谢。原主的教养,让王叙最后只是微微一笑,或许谁都没能帮到阿房夫人。
一路无话。王琼看着书,而王叙则是不时掀开车帘,好奇地往外看。
长安城之大超乎王叙的想象,她一直以为这个古代大都会只是灰扑扑的大乡镇,但出乎她意料的是,两千年前的西部,却宛如后世的江南,城中处处绿意成荫,繁花似锦,虽无摩天广厦,却分外古朴惬意。
抵达长乐宫后,皇太后宫中的宫长张长御出来迎她们,边走边跟她们说,太后昨日染了风寒,旧疾复发,正在温室殿歇息。
王叙心中有些激动,皇太后王政君后世闻名,西汉的灭亡跟她有莫大的关系,正因为她,王氏成为西汉最大的外戚势力,她娘家九人封侯,而其中又有五位前后接任大司马。外戚强大,皇权势弱,最终导致王莽篡汉的结局。
正想着,已经进了殿门,往里走了一射之地,转过偌大的白玉屏风,正殿阶上坐着一个银发黑衣的老太太,王叙跟着王琼跪下行礼。
王政君面带病容,精神不太好,却依然微笑着招手让她们坐到她的两侧来。
待王叙坐下,王政君让她坐近一些,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点头笑道:“模样儿倒有几分像你太爷爷,特别是眼睛和鼻子,真是秀气啊。若是与赵昭仪相比,谁更好看些?”
旁边的张长御忙顺着皇太后的意思,毫不掩饰地说:“我看是叙姬更好看些。”
王政君满意地笑着,也不忘坐在一旁的王琼,道:“琼儿把抄写的《诗经》带来了吗?”
几位女侍把王琼抄写的《诗经》端了进来,放在她们面前的矮案上,老太后拿起其中一卷,边看边点头称许,王琼的字确实写得俊秀。
太后说:“再勤加练习,以后必能与班婕妤相媲美。”
王琼谦虚笑道:“琼儿怎敢与班婕妤相比?”言下之意,刚才皇太后拿王叙与赵昭仪相比,王叙没有谦虚地表示自叹不如,倒显得王叙不懂规矩。
太后点头赞许琼姬的谦虚,又问王叙:“叙儿会写字吗?”
王叙说:“认得字,不过写得不太好。”
太后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道:“认得字就行。你们看赵皇后赵昭仪姊妹俩个,就不太识字。女人嘛,除了样貌之外,性格脾气,为人处世之道,更为重要。”
王政君当皇后的时候,并不受宠,她儿子当太子时,差点被废辍。王政君虽没有明说,但言辞间,也说明,她性格温和不争宠,没有受人于把柄,又会拉拢人心,所以,才算坐稳了皇后宝座,最终有了这至尊之位。
王叙微笑点头应着,王琼则笑道:“皇太后言之有理。琼儿谨遵教诲。”
王政君看了她们一眼,说:“你们姊妹两个,以后也得互相搀扶,互相依靠着,没有什么比骨肉情亲重要。很多事情,不用去争,命运自有安排。我刚入宫的时候,还只是个家人子……”
王政君指着边上的女侍说:“我那时在宫里的地位,连她都不如。是命运选了我,当年选太子妃的时候,我刚好站在太子边上,太子就往我身边随意一指,我便成了太子妃。之后做了皇后,我也不与人争,我只保护自己,保护我的儿子,相信命运,无为治之,才最终有了我们这一姓之荣宠。”
王叙也相信命运,是命运让她选择了音乐,让她站在了舞台的中央,但命运又开玩笑似的,让她来到了这个世界,而她面对这个结果,她不能选择无为治之。
王政君如果当初真的无为治之,她儿子的皇帝位置早就没了。王叙想着,她还得自己努力,为了保命,她必须离开这权力争夺的圈子。趋利避害,乃人之常情。
又聊了一会儿,皇太后命身边的长御带她们到长信宫逛一逛,王叙第一次进宫,怀着强烈好奇心,便爽快地跟着出去了。
看她们出去后,王政君才对旁边的张长御道:“这王叙天生一副笑脸,乐呵呵的看着倒是让人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