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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1页)

当时间老人蹒跚着脚步,跨入二十一世纪后,镇番县的生态问题到了非常严峻的时刻。当年过度开荒,过度打井,对土地毫无顾忌的掠夺所造成的恶果也日益呈现了出来,干旱缺水,沙漠化日趋严重却越发地困扰着人们。好多土地因沙化严重,不得不放弃。再加上祁连山的雪线逐年后退,地表水几乎断绝,地下水有的地方的已下降到一百多米,每到春天,沙尘频起,搞得大半个中国乌烟瘴气。最北边的几个乡村完全被沙化了,村人无法生活,有本事的,年轻有为的,早就走了,去到外面求发展去了,剩下的,老的老,少的少,还死守在家里。

其实,这个问题早在九十年代末就暴露了出来,上级政府部门也很重视,但重视归重视,从根本上解决不了水的问题,也就解决不了生态问题。一些媒体也为镇番县的生态作了呼吁,呼吁的结果是引起了一批批的专家的注意,他们一个个来到了镇番县进行考察,考察完了,几乎发出了同一个声音,为了节制水土资源,减轻土地压力,要适当关闭一部分深井,并将沙漠隔离带退还给沙漠。这一提法,自然与当地政府的发展思路相矛盾,尤其以苏大相为首的一些老同志态度更为坚决,说把井关了让老百姓怎么办?我们与天斗,与地斗,斗了几十年,斗来斗去,为的是个什么?不就是为了生活?水库断流了,天上又没有水,如果再关了井,让老百姓咋办,总不让他大家活活等死吧?

专家队伍里中最权威的黄教授不客气地反驳说,你们的心情我们可以理解,但是,我们还必须尊重自然规律,要按科学办事。因为水的问题无法解决,加之过去对土地的过度的开发,过度的放牧,人口的增加,地下的水的不加控制的攫取,必然导致荒漠化。如果现在还不加以制止,只能加剧荒漠化的进程。过去的观念是人进沙退,沙进人退。实际情况并不是这样,人进,必然要破坏人与自然的和谐,造成更大的沙化。人退,也未必就是沙进,也不失为一个良好的选择。生活不下去了,怎么办?就移民,移出一部分人,把荒山让给荒山,把沙漠让给沙漠,这样才能减轻土地的负荷,有可能达到相应的平衡。

苏大相说,你们专家们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们祖祖辈辈就生活在这里,移到哪里去,哪里愿意接受我们这么多的人?如果我们不这样坚守住,现在还有镇番县吗?还有周围的几座城市吗?怕早就没有了,早让风沙给吞灭了。大家可以想象,如果真是那样的情况,我们将对不起的不仅是我们的列祖列宗,对不起的不仅是子孙万代,更对不起的是天下,因为是我们没有堵住风沙口子,让沙尘暴吞灭镇番县,揽腰切断了河西走廊。

黄教授听完,忽地站了起来,异常激动地说,谁想离开自己的家园?谁想背井离乡?谁都不想。但是,现实是残酷的,是不依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的。从“人定胜天”到“天人合一”是一个艰难的转变过程,粗放的经济发展模式让人们从改造自然的梦境中逐渐清醒。发展是必然的,自然更是无情物。世界在工业文明的诱导中摒弃了“生态文明”,在单方的辉煌中一步步陷入生态危机的泥沼。中国也未能例外,镇番县更是如此,尤其是经济发展速度如此迅速的今天,牺牲生态环境似乎不可避免地成了发展的代价。问题是,当我们意识到了后果的严重性之后,就再不能熟视无睹了。如果再不采取紧急措施,镇番县面临的不是移民问题。而是毁城的厄运。

激烈的争论结束后,专家们提出了发人深省的问题,该回兰州的回了兰州,该回北京的回了北京,可镇番县的困难和问题,谁也解决不了,还得靠自己。是坚守,还是退让?镇番县已经没有了选择。红崖山水库枯了。它就像一个人的生命,经历了幼稚的少年,澎湃的青年,辉煌的中年,垂暮的老年,历经沧桑后,最终寿终正寝了。干枯的水库,裸露出污黑的淤泥、发出臭烘烘的气味,看去是那样的丑陋。那高高的堤坝,越发显得宽厚结实,除了证明它有过辉煌的过去,再也说明不了什么。这座号称亚洲最大的沙漠水库,历经半个多世纪的风霜雪雨,凝聚了镇番县几代人的勤劳和汗水,智慧和情感,最终结束了它的历史使命。这是镇番人民不愿意接受的现实,但是,残酷的现实却是不依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受大气候的影响,镇番县靠北边的几个乡村,用水频频告急,井水干枯,土地沙化。打井打到一百米,再打下去,水就变成了苦水,人畜不能吃,庄稼也不能浇了。吃水还要从十几里之外的地方花钱去买。学校的老师吃不上水,学生上学时,就用矿泉水瓶子带,每人每天带一瓶,供老师用。村里的年轻人,纷纷外出打工,剩下的都是些妇幼老弱。市县领导实地考察完,谁也说不出话,问题的严重性已经摆到了面前,想坚守已经不可能了,只有移民。于是政府到新疆的昌吉、奎屯等地,与之做了衔接,他们答应接受一部分移民。回来后,就开始组织移民。先做动员,又给每人发放了二百四十元的安家费,才有人报了名。于是,一批一批的生态难民,哭爹叫娘地离开了祖祖辈辈生活过的地方。“碱大水苦尘土扬,沙进人退耕地亡。强男倩女早走光,妇幼老弱别农庄。”一幅幅

生别死离的场景便从镇番县的北部缓缓地拉开了帷幕。这是大家不希望的,但是,又是无法回避的现实。当送行的县、乡镇干部从新疆返回来后,却给他们留下了终生难以抚平的失落。

红沙窝村的情况虽说没有这么严重,但是,已经显露出了危机的信号,最明显的标志就是地下水位每年以一至两米的速度在下降,一口新井,用不了两年就没水了,成了一口废井,再打一口井,还要投资二十多万元。摊到每户,也要几千元,仅这一项,就使好多家庭背上了沉重的经济负担。不种地,不行。要种,就得投入。可这投入,实在是太大了。好多家庭拿不出打井的钱,只好靠银行贷款来支付。一般的家庭尚且如此,杨二宝的农场就更难了,他不投入,就没人包他的地,一投入,都是大数字。每年下来一算账,鼻子大过了脸,全部收入加起来,还抵不上打一口深井的费用,更何况,他的地在荒漠隔离带,水位要比村中的还有深。村中打一口井需要二十五万,他就得三十万。善于算账的杨二宝自然明白,与其这样种下去,还不如让它废弃了。但是,一想到他投进去的一百多万,想到还背负着银行的六十多万元的贷款,心又不甘。难道我杨二宝就这样垮了吗?他就像一头拉着破车的老牛,上到了半山腰,上,上不去。下,又下不来。想放弃,又心存着一丝希望,不放弃,一年一年地跟着赔。搞得他真是欲罢而不能!他本想在他的有生之年,轰轰烈烈地干一番事业,给子孙们留下一笔可观的财富。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到头来,家底子被他折腾光了,还欠下了一屁股的债。命呀,这都是命。该他倒霉,想躲也躲不过去。当初,他要是听上老伴的话,冷静一下多好,也不至于到今天落了个鸡飞蛋打。

这年的秋天,是杨二宝一生中最难忘的一个秋天,这是二oo二年的秋天,他辛辛苦苦打下的十多眼深井全部干枯,迫使他不得不无奈地撂荒了他的农场。左方右圆出了名的杨百万,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负债累累的穷光蛋。

现实,有时候就是这样残酷无情。

村人知道了,众说纷纭。有人幸灾乐祸,说人算不如天算,你杨二宝再聪明,也算不过老天爷。活人呀,得意时不要太嚣张,失意时,也不要怨天尤人。他刚有了几个钱时,看他多嚣张?从城里拉来化肥,翻了一番要卖给村里人,乡里乡亲的,亏他也能做得出来。还有,老奎的丫头叶叶,那是多么好的一个姑娘,他却想着法子逼着支书把自己的丫头断送了。人呐,还是善良一些好,惹怒了老天爷,迟早要遭报应的。有的则说,这是杨家的风水转了,儿子善良,心眼儿好,兴旺了,老子太狡诈了,气数尽了。更多的人则担心,杨二宝无法种地,而我们的井水也在不断下降,如果再这么降下去,将来怎么办?是不是也和杨二宝一样,干不下去了,就得撂荒?这是一个大问题。杨二宝撂荒了,他的家底子厚着,再说,还有儿子的工厂,不愁生活不下去。别人却不同了,都靠这块地,地不行了,咋活呀?有人就接了说,咋活?真正到那个时候,政府会想办法的,怕什么怕?天塌下来有大个子撑着哩。又有人说,话虽这么说,政府给你想办法就是移民,北区的几个乡村,已经移到新疆去了。一说起这样的话,都与大家的生存有关,所以都很感兴趣,人也就越聚越多了。有人问,你们知道不知道,他们移到新疆去的咋样?回答的说,能咋样?移到那里去,都是移民,房子没有房子,地没有地,就像从定西来的农民工租种杨二宝的地一样,在地上搭一个茅草房,要多孽障有多孽障。听的人就说,唉唉,要是那样,还不如死守在这里,好赖也是自己的家。有人说,就怕到时候,你想守也守不住呀。

红沙窝村人心开始浮动了,年轻人都不再安于现状,有门路的,纷纷到城里去打工,幻想着也能像当年的天旺一样闯出个名堂。但是,所不同的时,他们的观念显然与当年的天旺不同了,他们人还没有走开,心早就走远了,也下定了,离开红沙窝,再也不想回来了。这话自然传到了天旺的耳朵里。天旺听了,很是一阵怆然。小山东半真半假地说,天旺,你当年满腔热忱地回来改变你家乡的落后面貌,我都被你的精神感动了,现在,有点能耐的,一个个又都往外跑,看到他们跑,你是不是后悔了?天旺摇摇头说,不,我不后悔。我知道我的能力是有限的,光靠我一个人,想改变家乡的面貌,似乎有点不太现实,但是,我努力了,也这样去做了,我就不会后悔。

这几年,他的厂子还算兴旺。食品厂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了。他早已还清了贷款,又增添了新的生产线,天旺牌的系列产品不仅打响了镇番县,也销售到了凉州和省城兰州,甚至周边的几个省市也屡有订单发来。这一新型的产业链的兴起,也带动了红沙窝乃至沙镇的种植业的发展。然而,当他看到一天天恶化的生态,心里还是止不住一阵苍凉。他本想以他的产业,带动红沙窝的一方经济,使大家真正摆脱困境,走上富裕之路,没想到他的理想,他的抱负,在这恶劣的自然环境中,显得又是多么的微不足道。他的产业给村人带来的实惠,远远抵不了他们每年的支出,各种费税,各种各样的生产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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