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花香。
他最是不爱熏香,嫌弃这是女子所为,所以妖宫中从不熏香。
身上会带有兰花香的,只有远道而来的玉娘。
而他从前,也不对我自称“本座”。
我哪里还有什么不懂的呢?无非是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罢了。
玉娘被他安置在离他最近的寝殿,栽满了兰花,微风吹过满是兰花的香气。
我抱着清羽散步偶然路过时,撞见时景年揽着一个弱柳扶风的女子,在兰花丛中笑着对她说话。
他眉眼之间俱是失而复得的欢欣,双眼亮得如同少年。
玉娘羞红了脸,娇媚地倒在他的怀中,低声到:“可是窈年毕竟陪了你九百年,我怎么能夺她的位子?”
时景年原先对我生出的几分愧疚全都成了对她的连续,他急忙道:“窈年只是我的侍女,玉娘,这些年我的心里一直都只有你!”
他们幸福地依偎在一起,我苦笑着僵在了原地。
原来患难与共、风雨同舟九百年,对于他来说,我只是一个侍女。
一个为了他生下孩子,又可以随时舍弃的侍女。
我崴了脚,仓皇又狼狈地在他们被惊动时俯身趴在了地上,咬牙咽下了喉间的酸涩。
我心如死灰,可看着襁褓之中的清羽,心中又生起了几分不忍。我将被泪水打湿的侧脸紧紧贴在他的衣袖边,无声哭泣。
妖宫中默默置办起了玉娘的封后大典,时景年下了死命令,宫人们三缄其口,都不肯对我透露分毫。
我也佯作不知,自囚于深宫之中,一心一意抚育我的清羽。
5。
时景年佳人在怀,早就淡忘了我和孩子。
宫人们少不得见风使舵,暗地里克扣我宫中的一切。
我每日喝的只有几碗冷粥,就连清羽生了重病也求不到一个医官。
因为身体虚弱亏空得厉害,这些年为了羽儿我放过多碗的心头血,现在就连我的血都稀淡得很,再也没有用了。
昔日懵懂地替我擦眼泪的羽儿痛苦地蜷缩成一团,不住地嘤咛:“母亲,我痛。”
我这一颗做母亲的心何尝不痛呢?
抱着双眼紧闭的羽儿,我求到了玉娘的宫殿前。
巍峨高耸的宫殿,是时景年用尽了珍宝为她堆砌而成的。这样的事情,他从不曾为我做过。
他说众口铄金,他又夺位不正,不能为了我冒天下之大不韪。
可是他又说故剑情深,重得挚爱,他要给玉娘这天下最好的一切。
玉娘站在高高的台阶上,似菩萨低眉,对我笑着说道:“救你的孩子并不难,但我不能做亏本的买卖。”
长到三百岁,清羽都没有见过他的父亲。
没想到再见到时景年的面,却是他要夺走我的孩子。
时景年亲昵地拥着玉娘,满眼都是珍重。
看向我和羽儿,却只有零星的一点儿怜悯,转瞬即逝。
他叹了口气,还如从前一般轻柔地对我说道:“窈年,你身份地微,这些年身子也渐渐不好了。有你这样的母亲,只怕羽儿未来也会同我年少时一般举步维艰。”
他的生母只是妖王的一个侍女,受尽了冷眼和委屈。他不想羽儿同他一般,所以要抹去我这个母亲。
可明明,玉娘的身份也并不尊贵。他是妖王,他可以给玉娘尊贵,也可以弃我如敝履。
我泪如雨下,苦苦哀求他不要夺走我的清羽。
“羽儿是我唯一的寄托,王上连他也要夺走吗?”
见时景年微有动摇,玉娘眉目含泪地对他道,“景年,伽蓝山下为你而死我无怨无悔,只恨自己从此没了生儿育女的福气。”
“景年,我多想与你有个自己的孩子!”
时景年心疼地狠狠皱起眉头,他身旁的侍卫不由分说将羽儿从我怀里抢走。
而他抱着玉娘走进了内殿,没有再看我一眼。
玉娘娇媚地埋首在他的胸膛,衣袖间隙里却露出一双得意至极的眼睛。
我枯坐在地上,在众目睽睽之下麻木地拖着自己跪到血迹斑斑的腿离开了。
抚着白玉珠子,我萌生了离开的念头。
也许从伽蓝山下相遇开始,我和时景年的这一生,便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