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他是谁吗?”
“谁?”
“他叫易卿尘。”杨原野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嘴角轻微抽动。
“易卿尘……”
曲柠的大脑开启搜索模式,忽然眼睛一转,低头点开手机,调出音乐软件,点进热歌榜第一名,“易卿尘”。
“居然是他……”
杨原野短叹一声:“总之,我不想招惹他,麻烦曲医生下次替我转告,谢谢他的好意。”
曲柠不禁好奇:“你们之间……有什么过节吗?他看起来真的特别和善,不像有任何恶意。”
杨原野垂下眼睛,不说话。他当然知道易卿尘没有恶意,他比谁都了解,那人一副水晶肝肠,从小吃过苦,就不愿看别人受难。可他不要易卿尘的怜悯,也不想拖累他,还有……杨原野更怕自己在同一处栽两次跟头。
“曲医生,我自然有我拒绝的理由,我知道你也是为了小葵,真的很感谢你,但也希望你能体谅一下病人家属的心情,不要再做多余的事了。”
曲柠不明就里,但看杨原野罕见严肃认真的表情,觉得事情并不简单,于是便点头应下了。
杨原野起身告辞,走向门口。手刚放到门把手上,身后的手机里忽而传来了歌声,那熟悉的声音像一把利刃,直插在他的神经上。
“你是原野的风,吹动尘世的梦
夜色漆黑,不见你泼墨的眼眸
风雪半山,遮我纯白的为难
弯弓拉满,谁在异乡独凭栏
背后是你,肩上是风
思君不见下渝州”
杨原野漆黑的瞳仁掀起暗流震荡。他没听过这首歌,不是没机会,是故意不去听,但凡是易卿尘的歌,他都不敢听。
他转头和曲柠对视了一眼。曲医生先是恍然大悟地张了张嘴,再又一脸八卦地眯起眼睛,那笑容仿佛在说:“不会吧”
杨原野心里有鬼,慌乱地解释道:“我和他没什么,你想多了!”
不打自招。曲柠没忍住,噗嗤一声,咧开嘴笑出了声:“我想什么了?我可一个字也没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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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小雪这几天的状态时好时坏。她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看电视,坐在那儿一看就是一下午。电视里面说的东西有一半以上她都听不懂。
二十多年高墙内的生活,她已经彻底和时代脱轨。翻遍全家找不到一本新华字典,她也不愿意去问易卿尘。出来之后,她跟易卿尘说过的话屈指可数。
她有时候很恍惚,好像还过着服刑生活。每天早上5:50准时起床,把被子迭成豆腐块,搞内务,之后坐在床沿等人来检查。过了6:15,没人检查,她又松了口气似的,再把被子摊开,钻进去,自暴自弃地蒙头睡觉,其实完全睡不着,闭上眼睛又在背诵监狱行为规范,想着一会儿是不是要操练和队训。
每晚十点熄灯睡觉,她的生活很规律。过去二十多年在狱中没有失眠,可最近却开始睡不着。
有一天后半夜,她梦到她本来把孩子放在肩膀上拍嗝儿,后来突然就将小婴儿摔在了地上。她吓出一身冷汗,赶紧跑去隔壁,伸手探易卿尘的鼻息,动作太大,把人惊醒了,黑暗中四只眼睛互相对视。
易卿尘吓得够呛,吞咽了一口虚无,哑声问:“你怎么了?”
“沉渊,我差点儿把你摔死,你嘴里全是血。”
“什么?”
易卿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伸手扭开了床头灯。
易小雪嘴巴张着,下巴微微颤抖,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她用惊惧的眼睛盯着他,易卿尘心下生寒,后背往后贴住床头。
“你当时就那么从我手里飞了出去,他们都说我是故意的,你姥姥把你捡起来,看你嘴巴里全是血,她就冲过来打我,说‘真是造孽,你还要被枪毙几次啊?’”
易小雪顿了顿,再次张开口时,却突然哭了出来:“可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没想摔死你,我没想杀任何人,沉渊,我真好好改造了,我还减刑了四个多月”
眼泪止不住地流,她捂着脸,整个身体向前蜷缩,肩膀剧烈地颤抖着,似要把内心的痛苦全都宣泄出来。
易卿尘不知所措,胃里一沉,肠子在拧劲儿。他下了床,站在易小雪身前,将她的头抵在他胸膛,轻轻捋顺她的后背。
“我知道,”易卿尘一开口,竟也觉得眼眶发酸,“我会替你跟姥姥说,不怪你,你受的苦够多了。”
易小雪止住了哭,抬起一张通红的、泥泞的脸,摇了摇脑袋说:“没用的,他们都没了。”
“谁没了?”
“有人给狱里来过电话,说我爸妈都没了,是头些年的事儿了。”易小雪看着前方,眼神没有了焦点,“去地底下了没了,都没了”
易卿尘用手心擦掉她的泪痕:“你还有我,我在呢,妈。”
听到那一声“妈”,易小雪身体一凛,瞪大了双眼,扬头凝视着易卿尘。
望着那张脸上和自己极其相似的眉眼良久,易小雪轻轻地吸了口气,嘴角漾起一丝沉重的笑意。
易卿尘又轻唤了声:“妈。”
一瞬间,她抱住他,嚎啕大哭。
这天,家里来了一堆人,拿着好看的衣服,还有一行李箱的工具,来给易卿尘化妆和做造型。
易小雪心里大概知道,她儿子如今是个歌星,和当年的费翔、林依轮、蔡国庆差不多的那种。易小雪起先只是远远地站着看,后来又对那些瓶瓶罐罐,小夹子小刷子产生了兴趣。而且她很喜欢口红,年轻的时候她一涂上口红,她妈就骂她“跟吃了死孩子似的”,可她自己觉得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