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宣缘一入穆骏游的营帐,穆将军脸上虚假的笑容登时消失。
他沉沉地盯着杜宣缘,在对方泰然自若的神情中隐约确认下什么信息,他道:“陈太医好本领!”
“若是没点安身立命的本事,如何能从两位将军的劫杀下死里逃生呢?”杜宣缘笑道。
穆骏游一愣,旋即明白过来——苏勤竟也派人劫道!
苏勤派这伙人为了什么,穆骏游用脚趾头想都能想明白,他的面上止不住露出怒意来。
就在这时,他听见杜宣缘道:“穆将军,做个合作如何?”
。
陈仲因从文央家中回来,手中还大包小包拎着东西。
一筐鸡蛋、一包野菜、两张烧饼、半斤腊肉,他在杜宣缘的注视下忍不住窘迫地红脸。
陈仲因不擅长拒绝是其一,文县令实在盛情难却则是其二。
看着也没什么好东西,可据杜宣缘对这位县令的了解,这些在富贵乡人看来实在寒酸的东西,恐怕是文央一家很长一段时间的口粮。
当县令当了二十几年,比许多下辖百姓过得还穷酸的,大抵只文央一个了。
“……文县令家徒四壁,仅三间土屋,膝下有两个孩子,好在已经是能自食其力的年纪,家中只县令与他的夫人住着。”陈仲因将今日所见一一告知杜宣缘。
显然县令夫人也是认识杜宣缘的,瞧见顶着杜宣缘皮囊的陈仲因也很是惊喜。
不过陈仲因总觉得自己是盗走了属于杜宣缘的长者喜爱,与二老交往时总很紧张,也没说上几句话。
陈仲因从没见过这样的县令,他几番犹豫,终于还是向杜宣缘询问出来。
“苍安县县令‘尸位素餐’、‘昏庸无能’咯。”杜宣缘为他倒了杯温茶,“朝廷没钱,发不起赈灾银,甚至连县令的薪资有时都要拖欠,县衙里招不到人,县令连一家老小都养不活,如何养活苍安县百姓?治下穷困潦倒,自然是县令之过,可二十年来,倒也不见有哪些能人志士来接手这个烂摊子。”
陈仲因默然。
杜宣缘又为自己倒了杯茶,停顿片刻后缓缓开口,将那些埋藏在心底的旧事娓娓道来。
她小时候见过这位县令,文央对什么事都无能为力,很多时候只能在县城里转悠,试图找到点儿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操着他文弱书生的身体帮忙抓贼,再比如帮一个黄毛丫头抢回被那群野小子抢走的香囊。
因为她的父亲是书院里的教书先生,小时候文央还抱过杜宣缘。
有一年书院失火,他帮着书院各位先生抢救书籍,被烧伤一条腿,现在走路还有点跛。
不过这件事只被饭都吃不饱的百姓们嘲笑腐儒,面黄肌瘦但上房揭瓦的野孩子们围着他嘲笑瘸腿病鸡,他也拿不出一点儿县令的威势来反驳。
杜宣缘垂着眼,轻声道:“毕竟他对这一县百姓心里有愧。”
在最绝望无助的时候,杜宣缘曾经也恨过文央——恨他对什么都无能为力,只能叫苍安县任人宰割。
可她现在已经没有那些无用的情绪。
这个世界的底色都烂透了,又怎么能怪普通人无法力挽狂澜呢?
杜宣缘又忍不住抽出匕首,在出鞘的匕首刀刃上轻轻按压,刺痛感将她心中翻涌的情绪压下,让她能在这片故地保持冷静。
她瞧陈仲因望向她的目光里忍不住流露出担忧,“噗嗤”一笑,反手收好匕首,冲陈仲因眨眨眼道:“昨晚没睡好,今晚可要早点睡啊,不然半夜被惊醒可就睡不成了。”
这回陈仲因学机灵了,思索片刻后犹豫着问:“杜姑娘又做了什么谋划吗?可会有危险。”
杜宣缘笑得像个狡猾的狐狸:“这回我为咱们找了个冲锋陷阵的家伙。”
手起刀落
下午时候苏勤还嘲穆骏游这个在南方待久的人被养娇气了,因这两天再次降温,穆骏游今日又遣人搬了几车木炭回营,真是丢人现眼。
结果入夜苏勤出城,结结实实捱了一顿狂风的毒打。
真是见鬼的天气,苍安县少有这样冷的冬天。
“严登化还没送来消息?”苏勤松下遮挡寒风的大衣,面色沉沉。
风急天寒,他顶着冷风赶回来,心情自然好不到哪去——当然,更让他心烦意乱的还是今日这件事。
苏勤与苍安县的山匪多有勾结,虽然这么多年过去,文央也有所察觉,但他并没有确凿证据,口说无凭,苏勤也从不将他放在心上。
他和文央不是一路人,自然要将营地远远驻扎在城外,免得不慎被文央抓住把柄。
文央这老头虽然执拗了些,但没多大能耐,尽管苏勤也烦他,但想想若是有新官上任,保不齐还会出什么乱子,故而一直留着他。
将营地远驻,也是为了方便传信。
“尚未得到回应。”他的亲信为他放好外衣,低头回答。
苏勤眉宇紧皱,低声怒道:“没用的东西!”
他猜测严登化恐怕是临出手前瞧见那太医身边远不止十人护卫,怂了,压根就没现身,才到现在也不敢给他一个交代。
苏勤思索着今日的场景,念念有词道:“穆骏游恐怕是想摆我一道,故意漏下太医在后,再撺掇我对这人多加关注,说什么仅有十人护卫左右,还有一人半路失踪,我呸!这老小子就是想叫我觉得那太医不堪一击,若严登化当真动手,绝对凶多吉少。”
他的亲信小声道:“将军,会不会严登化确实动手,只是被反杀了?”
“蠢货!”苏勤叱责一声,又道,“你没看见今日那太医带进城的所谓‘匪徒’吗?各个身强体壮,还欲盖弥彰地蒙着面!若有真的土匪,他们又何须这一招?真的不比假的好用?我倒要看看等明日审匪的时候他们要如何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