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仲因胡乱“嗯嗯”两声,实则心乱如麻,根本不敢看杜宣缘。
杜宣缘抱肘而立,难得面上失去笑意,她盯着逐渐收敛的火光,沉默地从自己这副糜烂的心肠里剖出几分愧怍来。
抱歉啊,陈仲因。杜宣缘面无表情地想:谁叫你运气不好,和我这个坏心肝的人换了身体。
熄了火,处理好余烬,杜宣缘随口同陈仲因交代两句后,又出门去。
陈仲因怔怔望着池边残余着灰烬的地方,随火焰冷却下来的心忽然产生些许无法形容的情绪,好像是不满,又好像是难过,只想要……想要杜宣缘留下来,不要总离开他身边。
他猛地甩甩脑袋,为自己有这种自私又无理的想法而感到惭愧。
。
安南军常驻南边,年前穆骏游回皇城述职,又因皇帝另有调遣,便带了精兵三千,暂且驻扎城外,与皇城守军做邻居。
调兵遣将的诏令下发后,因大军所在较远,命令下达的时间也长,皇城里的穆骏游需估量好时日再拔营出发,确保与安南大军在中途汇合,是以这些时日军营里停下操练,收拾着准备出征。
杜宣缘早早拿到出入军营的腰牌,与守营小将都混了个脸熟。
驻扎城外的安南军祖籍皆不在此地,即便如此,中元节这样的大日子,还是有许多人前往道场祈福追思,营中一时间有些空荡。
“陈太医!”有人瞧见杜宣缘,远远便嚷嚷起来,“今儿穆将军不在,咱们再来骰宝!”
杜宣缘施施然向他走来,道:“上回若非穆将军来得及时,你恐怕早要丢脸丢遍全营了,还敢来?”
那人涨红脸,嘴硬道:“盅盖都没掀开,焉知胜负?这回咱们不搞那些花里胡哨的,单比大小,五局三胜如何?”
杜宣缘笑道:“奉陪到底。”
军中枯燥,故博戏盛行,尤以骰宝为最,几枚小小的骰子随身带着,凑齐一堆人,寻一块平地、取一口碗,在哪儿都能玩起来。
杜宣缘初入安南军营地时,营中疡医试图给她一个下马威,无一人前来相引。
她倒是一点儿没露怯,径直在营中游走,时有哨兵拦下她质问,她也大大方方言明身份。
皇城脚下,军营防守没那么严苛,哨兵便放她自去。
杜宣缘脚下拐了个弯,营帐深处传来的吵嚷声愈发清晰。
十一二个士卒围坐一团,笑骂着、推攘着,恰好是一局刚刚结束的时候,铜钱在叫人眼花缭乱的手臂推搡中发出清脆的叮当声,着实悦人耳目。
有一人脸上笑开了花,想来赢了不少,只是他目光一瞥却是一吓——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个陌生年轻男子,正好奇观望着。
这人拉开身距,仔细打量着这个陌生人。
面容清秀,一身墨绿直裰掩不住消瘦,只是体态端庄,犹如劲草修竹,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却盛着稚子般的好奇。
众人陆续注意到“不速之客”,面带警惕,有人出声盘问道:“你是何人”
杜宣缘作揖行礼,一本正经道:“在下太医院医使陈仲因,偶然路过此地,打扰各位了。”
窃窃私语声传到杜宣缘耳中,她神色如常,任由其他人打量——观察他们的神色,杜宣缘也明白显然他们早已知道“陈仲因”这号空降兵的存在。
她率先打破僵局,带着几分茫然的神色,询问道:“不知诸位这是在做什么?”
这样一副乖宝宝的神情,着实叫人很想欺负欺负,几个兵油子面面相觑一番,纷纷上前包围住杜宣缘,笑嘻嘻道:“骰宝,玩过没有?”
杜宣缘乖巧摇头。
这群人愈加兴奋,拉着她道:“来来来,玩一把,试试手气。”
杜宣缘急忙抽手,道:“我不赌博的。”
“这哪里是赌啊,不过是博戏罢了。”有人如是说道。
杜宣缘还是摇头,道:“我家境贫寒,不拿钱作赌。”
“那就不玩钱呗。”又有人嚷嚷道。
“那拿什么作赌?”杜宣缘瞪大眼睛,做出迷惑不解的神情。
又几人暗自交换了个眼神,想着“逼良为娼”总要循序渐进,便笑道:“赌输了你就替我们把脉呗,看病不是你的看家本领吗?”
这话说得轻慢,若是些坏脾气的大夫,定要生气的。
可杜宣缘却摇头道:“我是大夫,你们若有不适直接找我来看就是,这做不得赌注。”
军营里的疡医最怕麻烦,平日普通士卒们有些头疼脑热去找他们,他们一概不收诊,这还是头一次见着把“看病治病”当成天经地义的小大夫。
十几号人皆沉默下来,对这奇怪的年轻大夫产生些茫然地束手无策来,甚至觉得他们的行径颇为无耻。
杜宣缘瞧着他们的神色变化,心道:我不过是把陈仲因一直笃行的想法说出口罢了,可见谁会不喜欢固执又可爱的小陈太医呢?
她不由自主地挂上一抹笑意,继而正色对这些人道:“各位若要在下陪同,在下只能拿出自己的承诺作赌,只要不违背公序良俗,在下力所能及之事,定当全力以赴。”
许是声音太过果决,只叫人莫名觉得,她这一诺当值千金。
于是他们以诺言做赌,重新攒起局,可谁料小太医这“一诺”还真怪难拿的。
因为人多,加之有杜宣缘这个“新手”,所以他们玩得是常见的“买大小”,选一人坐庄。
结果连续五六局,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小太医居然都猜准了,这“一诺”没输出去,还得了好些人的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