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的。」謝征淡淡道,「看旁人模樣,他邪門應當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傳到來採買幫傭的無人不曉。可牙人沒把他還給父母,寧願留在這邊敗壞名聲也要繼續賣,這是為何?」
「——因為不賣出去就回不了本。」
倘若只是當個中介所,大可將人退回去。那麼為什麼不?自然是沒有地方可退了。
「所以我詐了一句,若那人沒幹,自然不會理會;若他幹了,自然心虛,怕被揭露去官府。與其讓事情鬧大,不如賠些本賣給我,至少燙手山芋出掉了,還能掙回來五兩銀子。」
【原來如此……】o11剛佩服地想感嘆,話到嘴邊突然又止住,怨念滿滿,【宿主明明很怕麻煩,還費勁這麼做,說來說去就是沒錢又不想用積分嘛!】
穿來半個月,1oo點的初始積分硬是分毫未動,o11實在無法理解。不如說從一開始,它就發現謝征是個不能以常理度之的宿主。
初始積分本就是為了確保宿主前期可以衣食無憂才提供的,試問連自己都照顧不好,怎麼照顧得好小Boss?
1oo點積分雖說換不了修真界的什麼寶貝,但用於凡間絕對綽綽有餘,足以兌換上萬銀兩,好一點的宅子都買得起,可謝征偏偏分文不動。
買Boss的銀子還是把系統贈送的好面料衣服賣了才弄到的。
他寧願寄人籬下在客棧幫工,每日喝冷的吃剩的,住柴房睡木板,連洗澡都是難題。
簡直像在永安鎮落根的凡人一般碌碌忙於生計,將什麼任務什麼Boss拋諸腦後,無論o11怎樣威逼利誘地鬧騰也不動容。
油鹽不進、我行我素。
若非每晚歇下後謝征都會讓它調出原著來讀一遍,o11還以為這個宿主真要擺爛了呢。
如今終於順利接回Boss,確定宿主還是願意走劇情做任務的,它可算寬了心,才敢多問兩句:【宿主到底為什麼那麼排斥使用積分啊?】
「……」謝征眼中划過一絲郁色。
他仰臉遙望陰雲翻滾的天際,沒有回答o11,自言自語道,「希望是我想多了。」
沒有急著回客棧,他們先拐了個彎,走進一間成衣坊里,換下了牙行那套空蕩蕩掛在肩上的批發破麻衫。
都說人靠衣裝,穿好衣服的傅偏樓轉眼從賣身流浪兒搖身一變成了世家小公子。
月白短褂顏色溫柔,讓表情僵冷的少年看上去軟和不少,眉眼也露出些這個年紀該有的稚氣。
可惜跟個啞巴一樣,始終不發一言。
謝征拜託成衣坊的跑堂端來一盆熱水,拿布巾仔仔細細將他的手腳都擦了一遍。
按道理說,這個年紀的男生往往有用不完的精力,像個肆意張揚的小火爐,但傅偏樓全身上下冰冷極了,春雨濕氣綿綿,令他更加不似活物。
擦拭到胳膊時,謝征的動作一頓。他瞥了眼低頭任由搓圓捏扁的少年,一把將衣袖捋到肩頭。
手底下的皮膚乍一看光潔瑩潤,湊近了才發現有許多細細碎碎的暗瘡和傷疤還未好全。看上去大多數是用指甲掐出來的、笤帚或木棍抽出來的痕跡,層層疊疊,不難想像曾經遭受過怎樣的對待。
「這些……是誰做的?」
雖然在問,其實他心中已有答案。
傅偏樓不答,只用露出來的右眼緊緊盯著謝征,瞳仁黑黢黢的,瘮得慌。
謝征與他對視片刻,換了個問法:「是你爹娘?」
少年輕輕點頭。
他次對外界有所回應,讓謝征放心不少,看來人不是傻子,也沒有自閉,還願意交流。
謝征放下衣袖,繼續問:「你不會說話麼?」
傅偏樓望著他。
「……不想說話?」
點頭。
謝征:「……」養小孩果然麻煩。
不過他本來就喜歡安靜,自己也不多話,這樣或許正好。
並不多過問其中緣由,他替人穿上襪子和鞋履,又理好衣領和下擺,才拍拍肩讓傅偏樓站起來,他們該回去客棧了。
成衣坊外,天邊雨絲牽連不斷,愈下愈大,細密宛若牛毛。
穿上鞋履後,謝征自然不會繼續抱著傅偏樓,他撐開有些陳舊的油紙傘,轉頭伸出手,示意對方過來牽住自己:「走了。」
這已經是傅偏樓第二次聽見這句話了。
平鋪直敘,不客氣也不溫柔,似乎不容拒絕。
左眼裡的魔很安靜,興許是在暗處窺探蟄伏,看他笑話。他難得能用雙眼注視世間,偏過頭,一寸不落地打量這個買走他的人。
比他高許多,但還未及冠,應當大不了多少歲數。烏髮高挽,青衫寬帶,面容清冷,神色自若。
其實他已經看了許久了,卻怎麼也看不明白。
按照魔的說法,每一世都會有個人帶著名為「系統」的東西來找他。他們會千方百計地對他好,照顧他、愛護他、疼他寵他,百依百順。
一開始,他會迷茫、疑惑、受寵若驚、不知所措。因為迄今的人生為止,從未有誰這般珍惜過他。
然而隨著日復一日的相處,他淪陷了,被假裝出來的「愛」迷昏了眼睛,從此誠惶誠恐、言聽計從,變成了一條被打死也忠心耿耿的狗。
——倘若如此,這傢伙為何不趕緊來討好自己、趁早博取信任,反而擺出有距離的冷麵,擅作主張地決定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