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下微妙地有些不快,但他還不至於和凡人斤斤計較。
要看李草根骨的機會有的是,也不急於一時。
他這樣想著,便抽回了手。
幾乎才被放開,李草就轉身再次躲到謝征身後,這回任楊嬸怎麼哄都不肯過去了。
陳勤終於正眼掃視了番眼前之人。
容顏清雋,皮膚白淨,身量修長。滿頭烏髮用布條束在腦後,還未加冠,說是個少年也不為過。可氣質沉靜,從容不迫,又不太像是個少年人。
一襲藍衣,外罩灰袍,足踏布履。鴉青色的腰帶邊緣纏著一枚小巧的紅布錦囊,上邊繡著古怪花紋,幾乎是全身上下唯一的艷色。
很書卷氣,又很簡樸的打扮,布料是最便宜的貨色,看來家境並不算寬裕。
奇怪的是,這樣一個年歲不大、隨處可見,頂多有副好臉的傢伙,久違地給他一種棘手感。
只是不言不語地站在那兒,黑眸無波,卻像什麼都看透了似的。
「在下陳勤,陳秀的弟弟,李草的舅舅。」
陳勤問道,「我此番過來,是準備接走我姐姐的遺孤。不知閣下從中作梗,究竟何意?」
「謝征。」
報上名號,謝征恰到好處地流露出一絲迷惑,反問道,「我從中作梗?陳公子莫非誤會了什麼,除了方才見李草受到驚嚇,多管了下閒事外,我似乎沒有做什麼。」
「……」
「自然,我相信陳公子並無惡意。只是初見外甥,一時激動……」
他搖搖頭,意有所指,「不過,多少也要關心一下李草的感覺。是不是?」
「小謝,小秀她弟,這是幹什麼呢?」楊嬸慌道,「可別吵起來啊,多大點事!」
「錯了,楊嬸,並非小事。」謝征搖頭,「這是關乎李草一生的事,不可輕率。」
聽他的意思,陳勤危險地眯起眼:「你這是……不想讓我帶他走?我是他舅舅,他沒了爹娘,不跟我,又有誰會照顧他?你麼?」
「是、是啊,小謝……這事你就別摻和了。」楊叔也勸,「陳勤是李草他舅,和他姐姐從小感情就好,還找了人這麼久,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剛剛也是沒注意……」
謝征沒有否認,他往旁邊讓了一步,露出緊挨著他的李草。
垂下眸,指著陳勤道:「以後,你要跟他離開這兒。願意嗎?」
小糰子愣了愣,旋即天崩地裂一般,露出傻眼的表情,拼命搖頭。
楊叔楊嬸頓時啞然,陳勤則眉頭皺起,上前一步:「我是你舅舅,你該跟著我。」
好似覺得不夠,他又補充了句:「我會待你好的。以後你不愁吃穿,想要什麼,舅舅都能給你。」
然而,李草的腦袋搖晃得更厲害了,死死拽住謝征衣角,又泫然欲泣地看向楊嬸,像是在問「你們不要我了嗎?」
楊嬸本就不太捨得他,這兩年她為李草操的心,甚至比她親兒子還多,早就把人看成自家娃娃了,當即不忍地嘆口氣:「這……唉……」
雖不舍,可她也清楚若李草不和陳勤走,就始終沒個著落。
陳勤還從未遭遇過這種明晃晃的冷落,一時間站在原地,不知該作何反應。
他自小被家裡人呵護備至,爹娘疼愛姐姐關照,在學堂也是不折不扣的小神童。
後來遇見下山路過的太虛門道人,被發掘出不凡天資,帶到虞淵仙境,修為進境一日千里,所得全是仰慕讚賞,從沒有過分毫挫折。
此番前來,沒考慮過其它,理所當然地覺得自己都躬身親臨,已是對這個外甥了不得的厚愛,又怎會想過對方不肯跟他走?
他表面看上去還一派然,心底早翻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滋味。
「陳公子,」看陳勤沒再動作,謝征向門外比了個「請」的手勢,「可否借一步說話?」
雖不知這小子葫蘆里在賣什麼藥,可陳勤又怎會懼他?當下一點頭,跟了過去。
二人並排站在牆角屋檐下,一個賽一個面無表情,周身空氣都快凍結冰了。
確認這個距離,屋裡的人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麼,謝徵才淡淡開口道:「陳公子並非凡人吧。」
「……」陳勤一驚,冷然道,「你究竟是何人?」
「一介帳房,不足掛齒。只不過看陳公子通身氣勢,和普通商賈相去甚遠,看上去也不似應有的年紀,略作猜測罷了。」
陳勤半信半疑,沉默片刻,才傲然說:
「既然如此,你也該清楚,那孩子和我一道離開才是最好的。我能帶給他的東西,比這個鎮子更為廣闊,你們凡人遠不能及。」
「李草靈根很好,根骨雖還未看,但想來不會差到哪兒去。我會把他帶回師門,請丹師替他開智,日後,他不會是個傻子,而是萬人敬仰的存在。你清楚這些,還要阻礙,是何居心?」
「陳公子忘性很大。」謝征毫不畏懼,回敬道,「我說過,我從未阻礙。只不過,李草他不願選擇你罷了。」
「……他是個傻子。」陳勤皺眉,「什麼都不懂,怎麼知道哪邊好?」
謝征卻道:「關乎自己的事情,他再傻,也比誰都清楚好壞。」
「你要帶他走,離開這個生他養他的地方,離開他所熟悉的一切,可否問過他的意思?難道傻子便沒有自己的意願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