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有些时候,寥寥数语也相当说明问题。
比如:徐培宇,主治医师,精神病与精神卫生学博士。
黎若谷眯起眼睛,想起赵宁静第一次提起这个人时说:他是我的心理医生。
现在总算知道她为什么只能读个三流大学了,常识简直差得离谱,连心理咨询和精神科医生都分不清楚,给人家可趁之机。
他又想起昨天晚上刺心的一幕。如果不是卫生间的灯坏了,他正好又在卫生间里换下湿衣服,他也许还什么都不知道。
又走回诊室外面。他目光危险地盯着门半晌,到底忍住了没有闯进去,这时候他还真恨自己能这么冷静。
正这么想,赵宁静开了门出来。
“我要做一些检查,先去缴费。”
“我去吧。”黎若谷接过那一堆处方,“你在大厅等我。”
赵宁静点了下头,跟着他走到外面,找了个位置坐下来,便望着墙壁呆呆地出神。
黎若谷一边下楼梯,一边飞快地查看处方,遇到专业词汇还要现查,总算是在缴完费后,弄清楚了这堆检查的意义。
他握着那迭处方,指头的力度大到差点把纸抠破。
他从门诊楼的另一边上楼梯,绕开了大厅,直接走到诊室门前,刚巧一个患者走出来,他一脚踏进去。
徐培宇见黎若谷进来,低头找出赵宁静的病历,翻开后埋头写着什么,“缴费了吗?部份检查安排在下午。”
黎若谷将那堆处方摔在办公桌上,来来回回踱了好几圈。
徐培宇把所有的处方单翻了一遍,没发现什么问题,不由得抬头,困惑地望着他。
黎若谷的怒火消了一些,背倚着窗,长腿交迭,“你打算对她做什么?”
“脑部扫描的结果,她有重度抑郁和强烈的自杀念头,为保险起见,决定给她做电休克治疗。”
黎若谷紧盯着他看,心里却在疑惑,昨天难道他看到的那幕是幻觉,既然对赵宁静有特殊的感情,又怎么能如此冷静果决地给她开出这样的治疗方案?
“我没理解错的话,电休克治疗就是电击是吧?”黎若谷说,“臭名昭着的治疗网瘾和同性恋的电击脑部疗法,电流通过脑部时,引发患者的全身抽搐。”
徐培宇有些意外他居然懂,“ct是改良性的电击,不会引起抽搐。治疗前会给患者麻醉,减轻痛苦。”
“减轻痛苦,痛苦就不存在了吗?”黎若谷质问。
徐培宇忍耐地解释:“这是没办法的,她现在的情况,ct能快速有效地减轻抑郁症状,阻断她强烈的自杀念头。”
“但那是以损伤她的大脑和记忆的代价来换取的。”
“比起她再一次自杀,失去生命,和这样短期的损伤,你选择哪个?”
“哪个我都不选择,”黎若谷问道,“你被电击过吗?”
徐培宇愣了下,说道:“没有。”
“你没有,我有,”黎若谷说道,“为了阻止我小时候对电插座好奇,外公把我带去实验室,体验过在安全的电流电压下触电的感觉。一辈子的阴影。”
“我说了会给她麻醉。”
“那对大脑的损伤呢?记忆的丧失呢?”
“我说过了,这些都是相对的。比起自杀的风险,这些损伤都是值得的。”
“没有完美的治疗方案?还是你的水平不够?”
徐培宇把病历和处方放下,转过身来看他,“你是要一个完美的治疗方案,还是要一个完美的女朋友?”
“作为患者家属,对你的治疗方案提出质疑是我的权力。而你是在做什么,干涉患者的感情和私生活?”
徐培宇的神情懊恼,“你当然有质疑的权力,但也请尊重医生的专业判断。”
“我当然尊重一个专业的医生,但是——”黎若谷顿了顿,“如果这是个对患者有私心,且违背职业道德的医生呢?”
诊室忽然陷入难堪的寂静。
正在整理处方的徐培宇不得不停下手来,极其缓慢地转过脸,看向窗边,那里似乎飘浮着一团阴影。
他盯着那阴影无法转眼,那团阴影在他心中掩藏了太久,终于跑到了光线下面,逼迫他正视了它的存在。
这一瞬间,他是恐惧的,却又感到说不出的轻松。
“向上级部门检举我也是你的权力。”他说道。
黎若谷摇摇头,“你的职业道德,你的人品,我一点不关心。我关心的只是,你有没有为了私心,故意不治好她。电休克治疗,是不是也是出于私心,这么重大的治疗,起码得是一个信任的医生开出来的我才敢让她做。”
“你的怀疑很合理,许多人都认为感情就是占有和控制,所以他认为别人也是如此,”徐培宇说,“以己度人,不就是这个意思?”
“你知道这个世上为什么要有规则和约束?对我这样的导师,对你这样的医生,”黎若谷说,“因为我们手里握有枪。规则的存在,就是约束我们,不能随意地将枪口对准别人。”
“规则是两者之间的一道隐形高压网,当你手中握的不是枪,而是玫瑰,规则就会一直隐形。”
“不管你手里拿是什么,规则就是规则。网外的人看不到隐形的网可以理解,而网内的人还视而不见,那就说不通了。错误就是错误,辨解也没用,”黎若谷说,“按照规则,她应该转给别的医生负责。”
徐培宇扶了下额头,“能不能等这次治疗结束,她现在的情况可以说是很严重,不能有疏忽。”
“严重我才会找最权威的医生,”黎若谷说,“经过他们的诊断后,依然开出这样的治疗方案,我会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