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想帮个忙。”哈利被说得有些不自在。
路却埃眯眯眼,双手并拢在一起,微微前倾,“每天都有生命在夭折,这里也不止你来过。农户、巫师、简单的过路人,那个孩子——如果我没记错蝴蝶的话,她叫玛丽。她找你帮忙,是因为知道你一定会帮。很有趣不是吗?孩子总比我们想象的,要聪明智慧得多。”
“那是”哈利顿了一下,想起他当时附带的动机,感到很不好意思,“我那是”
“我不想让这件事变得理所当然,即使我害怕在心底是这么默许的,”老人的身体又靠前了一些。哈利想往后移,又觉得不妥。“你既然愿意帮助孩子完成心愿我想,或许,你也愿意为我这个老人做一件事?”
“什么事?”哈利看着老人脸上沟壑般的皱纹,胸口有些发紧,“我尽量。”
路却埃笑了。他从椅子上缓慢地站起来,招招手说:“这件事上,尽量是不够的你先过来吧,哈利,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哈利愣了一会儿,随即离开椅子,跟着老人走向顶楼的另一边。伞里的小鬼闭着眼睛,像是听得无聊了,睡起了大觉。
昏暗的角落里,藏着一个两米高的柜子。柜子上有着葡萄叶和螺旋形的浮雕花纹,原先镀上的金箔都已脱落,漏出下面的暗沉木色。梦神带着哈利走到柜前,轻轻拉开了柜子。
“咯吱——”
一个带有边框的大钟镶嵌在柜子里。路却埃将它的指针调到一点五十九,等待着。
“哐——哐——”
两声洪亮的钟声在教堂里响起。钟的面前出现了一个悬空的、半透明的平台,像是一台投影仪将它投在那里一样。眨眼间,平台上散发了出了金色的光芒。一片草地出现了,随后是一棵结满果实的树、追逐嬉戏的动物和四道清澈见底的河流。树下,一男一女赤身裸体地站在一起。
老人看着这幅景象,开口道:“这是——”
“伊甸园。”
哈利惊讶得快要合不拢嘴。他看着眼前缩小版创世图景,揉了揉眼睛。
路却埃微笑着偏过脸看他,“看来萨里的人,也是有福音恩惠的。”
要不是我在教会学校。哈利心想。
“你来到这个梦境,也有一些时间了吧?”梦神说着,眼睛依旧凝视着柜子。伊甸园里金色的光芒像明灯一样,照亮老人眼底幽蓝的海。“说说看,你认为它是什么?”
哈利也看着园里的苹果树。半晌,他回复说:“童话。”
“童话?”对于这个答案,梦神看上去有些意外。他把目光移向哈利,露出一个好奇的神情,“你是这么想的?”
“这里的一切都是童话故事里的东西,是书里的东西。”哈利犹豫着说。他莫名有种罪恶感,像是在打破梦神的美好幻境——这里不是他掌控的地方,他不过也是书中的一个角色。说实话,哈利肯定如果认真去找的话,他能在书里找到“奥列·路却埃”这个名字。
然而,梦神并没有因此而生气。甚至,他的笑意还更加和善了,“你是这么理解的,对么?故事……这多好啊哈利说是童话,我说这是个梦。还有她对她来说,却是一首月下的诗。她总是能把所有的一切,看得比原有的样子美丽。”
老人他轻轻说着,仿佛在回忆什么,“当然我们之后再提到她吧。抱歉,我得坐下来,老了,不太站得动。”
两个人回到木椅上。
“我们这个世界不如伊甸园美好。是的,你见得到像麻雀妈妈那样的悲剧每天发生,也看得到贫穷富贵。这并不是梦境能有的最好的样子,但是,它本来如此。”路却埃说这话时,语气比刚才都轻柔得多,”但是在曾经,至少有一点,这里和伊甸园是相像的……那就是我们永远存在,不会被洪水淹没,也不存在永刑。”
“曾经?”哈利注意到了这个用词。
老人又笑笑。这次的笑容,看上去很无奈,“是的,曾经生命的蜡正在融化,而我作为联系最紧密的神,身体也在被病痛和无力啃食这便是我需要你的地方,哈利。”
他说着,靠在了椅背上,仰起头,闭上了眼睛。哈利以为梦神累了要休息,却没料到,他轻轻开口,用低沉的声音,念出了一首诗:
"epheralsheofnavers,
thirty-threeyearsofnightsanddays
(瞬息的月光,笼罩三十三年之日夜)
tilltheforbiddenfruit’sburiedbeneaththesun,
onthesea,offoreverstgfaith
(至禁果沐浴阳光,在信仰永恒的海上)
forwhereaythegoldy?
(黄金何处去寻?)
shipsapproachthebay,oriesstoredsafe"
(商船开进港口,回忆藏在安全的地方)
老人的声音像是从心底传出的悠悠吟唱,又像是一声承载岁月的叹息。他念完这首诗,闭着眼睛沉默了一会儿,又废力地坐直起来。哈利看着他,眼神有些疑惑。
“二十六年前,我第一次遇见这个秘密,在星星上,”他低着眼,像个凡人一样,陷入了久远的回忆,“那个美丽的哑巴姑娘她总是不说话,只是借着灿烂的永夜之光,将看到、听到的一切,描绘成诗的语言,寄予繁星。那时候啊,我还年轻,夜晚爬到天上去,把每颗星星擦亮。她隐晦的话语,就显现在那里,比什么都闪亮。”
路却埃眼睛里的沧桑在提到这位姑娘时,一下子就消失了。哈利难以想象他年轻时候的样子,却不难在那片海一样的深蓝色中,看清那属于年轻岁月的情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