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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页(第1页)

「半个月前吧。你拍的照片我其实一直在看。」言采拣了一块酒精口味的巧克力放进嘴里,「最近你似乎迷恋上了抓拍,对于构图和色彩开始变得草率。这有点偷懒。」

谢明朗心想此人果然是不折不扣的完美主义者。他耸耸肩:「我在照人,没有人是完美的,我更宁愿去记录真实的情感。」

「趋于完善的技巧和捕捉真实的情感这二者之间并不矛盾。」言采慢慢说,「你还年轻,不要把天赋用在自以为新奇的地方。更好的技巧只会进一步帮助你。」

这个口气谢明朗不知为何觉得有些耳熟。他想了一下,言采生日那天那场戏的场面不经意地浮上来。他说:「我总觉得你还没从戏里脱身。」

言采皱眉,没理会谢明朗这句话,沿著之前的话题继续说:「当初我第一次看到你的照片,觉得非常沉著,简直和你的年纪不符;近来的照片却是反的,带著快乐的浮华感,我并不是说这不好,只是觉得这不见得是对你更好的道路。」

谢明朗低下眼:「我不知道。我也在慢慢调整。也许很快能有新的进步,也许要更长的时间。不过,你不能指望我在拍摄孔雀的时候表现出土地的厚重感来。」

听到这个比喻言采笑了,而且笑意有不可抑制的趋势。谢明朗不知道为什麽言采笑得那麽开心,自己有点窘,追问道:「你笑什麽?」

言采摆摆手,还是在笑,笑够了,才说:「听你那麽一说,我在想你眼中的我们,是不是就是一群开屏的孔雀在你面前跳来跳去。」

这下连谢明朗也乐坏了。两个人毫无形象地大笑,等笑声止歇,谢明朗借著灯光看著言采说:「你不就是最大的一隻。对了,你实在应该少笑一点,再笑,眼角的皱纹就更加藏不住了,怎麽去骗年轻女孩子。」

言采只是笑著看著他,明暗交替之中,他的脸好似雕塑,眼睛更是勾魂摄魄,连谢明朗都不敢多看。只听言采慢条斯理地说:「你第一次见我,我在你眼里不就已经是满脸藏不住的皱纹了吗。要嫌弃也稍微晚了一点。」

「晚是不晚。再说那个时候你什麽样子和我也没关系。不过既然你也觉得了,那就老得再慢一些吧。」谢明朗忍住笑,「去找点童子血什麽的。」

第二天谢明朗睡过头了,而且更难得的是,当他醒来之后,发觉言采早已经醒了。

他不疾不徐地起来梳洗,刚打开卧室的门,就听见言採用不小的声音吼了一句什麽,然后就是声音又戛然而止,显然是单方面挂了电话。印象中言采何曾有过这样的失态,谢明朗吃惊地加快脚步,下到一楼客厅,果然见言采蹙著眉头脸色铁青握著手机坐在沙发上,见到谢明朗朝他走来,面色也不见丝毫和缓。

「这是怎麽了?」

言采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开始还有点咬牙切齿,但真的开口之后又冷静下来。他冷淡地说:「陆长宁打电话来,要我假期结束之后回去补拍镜头。」

谢明朗一愣,没怎麽想介面:「差不多两个礼拜了,提早一两天回去也没什麽……」

言采阴沉地打断他,异常平静:「他已经把片子剪出样片来了,但是製片方说要改结局。」

「哦……」谢明朗没料到是这个,一时不知道怎麽接话,过了一刻勉强用比较轻快的语气说,「新结局是什麽?」

「愚蠢得很。」

「总不至于写苏醒选择回头,回到编剧身边去,皆大欢喜吧。」

言采抬眼,目光逼人:「你哪里看的剧本?」

这口气也是从未有过的严苛。事已至此,谢明朗无意隐瞒,坐在言采对面的沙发上,说:「卫可借我的。大纲和全剧本都读过了。」

言采再没看他,无动于衷一般。这种疏离的气氛让谢明朗很不习惯,但心里却又隐约庆幸可以借著外力来和言采谈一谈这部戏。他整理一下思绪,问:「新结局是什麽?是谁死了?编剧还是苏醒?」

这时言采已经在冷笑了:「苏醒。」

「真是狗血剧情。」

「很蠢。」言采冷淡地下著考语。他忽然站起来,对谢明朗说,「我去打几个电话。」

说完言采走到另外一间房间阖上房门打电话。谢明朗依然坐在沙发上没有动。即使隔著一道门,言采那激烈的口气还是隐约可闻,谢明朗静静听了一会儿,找到自己的相机,出门去了。

他回来已经是傍晚,之前为了拍河里的野鸭子穿过一片芦苇丛,结果不小心划伤了手臂。虽然血早就止住,但衬衣的袖口上的血迹始终有点触目惊心。远远的谢明朗看见言采坐在阳台的椅子上抽烟,一直在出神,直到谢明朗走得很近了,才察觉到他的存在。

谢明朗抬起头来,忍著夕阳的馀晖想要看清言采。言采的脸在夕阳中像是彻底笼罩在阴影之下,他只听得见他的声音:「我想我们可能要提早几天结束假期了。」

谢明朗毫不惊讶:「今晚动身吗?」

包扎好伤口之后两个人出发,一路上很静,月亮已经缺了,但是依然很亮,照在乡间的路上,和路灯一道,把并不宽阔的道路染得隐隐发亮。谢明朗看著窗外,田地都黑黔黔的,丘陵也黑黔黔的,稀疏的火光远在路的尽头。

「你说服导演和製片了?」

「目前没有。」

谢明朗沉默。在车子拐上高速之后,才再度开口:「改动这个结局,对你来说真的这麽难以忍受吗?」

「这不算一个好剧本,但改了之后肯定更糟。」言采正视前面,「我贡献了这个片子的一部分,我不想毁了它。」

谢明朗轻声应道:「是啊,你一直在里面。」

这次言采转过脸来,夜色下神色是某种面对极大的荒谬反而得以彻底从容应对的平和,有一刻谢明朗甚至觉得他笑了,只是那笑容进不到眼睛里:「你这本剧本白读了。你什麽也不知道。」

「我能知道什麽。」谢明朗索性转开脸去。

当言采又一次熟练地转换话题的时候,谢明朗忍无可忍地打断他说:「如果你觉得没办法得体地结束上一个话题,那就安静地让它们慢慢过去好了。」

「你有没有想过个人影展的事情?你觉得现在是时候了吗?」言采不理他,继续说。

谢明朗心头火起,声音不知不觉中变硬了:「你这是在做什麽。提携者的身份让你如此乐此不疲吗。还是在多年之后终于可以在现实生活里体验一下角色逆转的快感?」

言采却没有立刻接话,先把谢明朗晾在一边,开出几十公里,他才说:「这是两件不相干的事情。把戏和人生混在一起的人,现在是你。」

谢明朗一震,又一次倔强地扭过头去。言采稳稳地超过一辆又一辆车,让它们成为车前镜里一个个闪光的小点。

僵持令人疲倦。而两个人都不太习惯这种状态,谢明朗终于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我很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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