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尽在不言中。
谢明朗回到《聚焦》之后,面对这场已经牵连甚广的风波,他的好人缘虽然在这时依然救了他,但同事之间饱含深意的目光总是挥之不去,平日会肆无忌惮开风月玩笑的朋友,这时也怪异地谨慎起来,反而显得生硬彆扭。
他所在的圈子,同性恋双性恋异装癖,从来不是禁忌,大家也心知肚明,本来如果离了异色,文艺界也就不是文艺界了。这麽多年来大多数人心安理得藏在柜子里,不问不说,顺带照顾公共道德和大众审美取向,素来平衡得很好,而媒体站在线外,也算是职业操守。谁知道这次真的有人穿著鞋踏进来,还带进来一脚的泥。
第二张照片的事情谢明朗倒是很快知道了。这一次他隐隐察觉到阴谋的气息,但再要去找言采,手机关机,家里电话没人,好不容易找到林瑾,对方却是在公然打太极。这麽多年来,谢明朗第一次要在报纸上去找言采的行程。比如他和他的经纪人对此事三缄其口,上下沉默得一如磐石;又比如在某『伤心欲绝影迷』在言采公寓门口试图割腕之后,没几天言采就去了外地参加一个公益活动,估计接下来至少十几天见不到人。
谢明朗觉得自己被拖下了漩涡,孤身一人。
言采的消失最初让他觉得手足无措,几天之后,也就放弃了,不愤怒是假的,但更多还是事到临头不由他不看清的冷漠。朋友举办的派对还是去了,席间知道内情的很多是从来不看娱乐版的,而看到娱乐版的大多不知道真相,出于礼貌也不会贸然去问,结果就是弄得气氛说不出的彆扭古怪。数次之后谢明朗也觉得索然寡味,一些常去的地方也不肯去了。
直到卫可打电话来找他。
卫可近年来以令人咋舌的速度窜红著,除了不唱歌,几乎什麽活动都看得见他的身影,人红,曝光度高,就越红。他两个礼拜之前出外景,看到新闻的那一瞬间,几年来一直都没想明白的事情一下子通了,一回来,立刻找到谢明朗,约他出去喝酒。
「宴无好宴。」谢明朗甩开依然守在他公寓外的记者,来到和卫可约好的酒吧,看见笑眯眯的卫可和一桌子的酒,声音和表情都没有一丝的热忱。
卫可却不以为意,招呼他坐下,说:「我估计别人不是已经知道了,就是不敢问你,所以我这个什麽也不知道的就老著脸皮来请你喝酒,等把你灌醉了,看你酒后吐真言。」
谢明朗听他还是一贯的口气,觉得实在冷淡不起来。点了点头,坐下来:「难为你费心。不过你既然都开口了,肯定是都猜到了。」
「看到照片我就知道是言采了,但是你嘛,还是报纸上登出来才反应过来的。当时听说言采有一个圈子外的年轻男朋友,我从来没想到是你。」卫可一边倒酒一边说,「事情出来再想,不知道是你们藏得太好,还是我太蠢。」
酒过数巡,酒精的力量开始发作。卫可的话渐渐多起来:「和女人在一起,那是绯闻,如果男未婚女未嫁,经纪公司再撮合,那就是金童玉女;但和男人,不管怎麽看,都是丑闻。去玩没什麽,怎麽会不小心到让人拍到这种照片……不过就算小心也没用,看了照片,要说没有人在后面拉言采下水,我都不信。你不要太担心,这件事情要踩的是他,你是牵连进去的,慢慢焦点就会转移了。」
谢明朗本来不想提言采和自己的这件事情,但卫可这样说,才知道阴谋论之说并不只是自己的多心。酒彷彿在一瞬间变得难喝起来。他皱眉:「那就等事情过去。」
卫可忽然大笑,好像看神奇生物一样看著他:「过去?明朗啊明朗,你到底不是这个圈子的人,人家真的动手了,你觉得会这麽轻易过去?劝言采乾脆认了,以攻为守,总比现在要好。」
谢明朗没有作声。卫可想了一想,又说:「哦,对,他还是不要作声的好。」
「出柜不是买衣服,不满意可以退回去。」谢明朗轻声说。
「错,出柜给大众不是买衣服。在知道这件鬼事之前,我一直以为言采不是同性恋,他只是不讨厌男人而已。现在嘛……」他本来还想笑著调侃一句,但看见谢明朗一脸严肃后,口无遮拦的毛病总算刹了车,「我听说他出门了,等回来之后,你们可能是需要谈一下。看是置之死地,还是拖著……」
谢明朗勉强一笑,抬眼说:「卫可,你扮演起知心姐姐的角色,倒也不错。」
「你这就是在骂我了。」话虽如此,他并不生气,还举起杯子来笑著向谢明朗致意一番。
他们起身离开之前,卫可说:「我们打赌,现在门口肯定有相机候著。」
谢明朗走得东倒西歪:「不稀奇。」
他就笑了,凑过来,动作亲暱地勾肩搭背:「不如这样吧,我们这样走出去,也许明天娱乐版的风就刮转向了。」
谢明朗由他搂了一会儿,才笑著推开他:「你确定不会写成诸如三角谜团之类更恶俗的,你也搅进来,只会让娱乐版更热闹而已。彩衣娱众这种事,是你们的职业,我不奉陪。」
卫可本来已经变了脸色,后来想到谢明朗是醉了,又笑回来,说道:「你是真的醉了,你开车来的?」
「嗯,反正不能开回去了,打车一样的。」
他们出门,果然被守在外面的记者逮个正著。记者们事先不知道卫可也在,一时间有点激动,但基本上还是衝著谢明朗来,──「谢明朗,那张照片上和言采拥吻的人是你吗?」
──「我们拿到了言采出境那班飞机的旅客名录,你也在上面,你们是不是早就约好了一起去埃及?」
──「有影迷在言采公寓前试图割腕,说是不能接受言采是同性恋的事实,你怎麽看?」
……
问题起先还有点诱导性,后来见到谢明朗虽然脸色不善却一直不作声,问话的内容越来越直截了当肆无忌惮,只差没直接拉过人来串供再按手印画押。
卫可也没料到会闹得这麽难堪,正要低声提醒谢明朗说「不要理会」,手已经碰到出租车门把的谢明朗却忽然站住。他喝了酒,脸色却惨白,眉头紧缩,眼中满是濒临爆发的怒气:「你们问错人了,我统统不知道。找言采去。」
甩下这一句,他把卫可也拽上车,报了自家地址,车子驶出,把那亮起一片的闪光灯彻底甩在身后。
卫可摇头:「你那句话不该说。」
谢明朗太阳穴发涨:「我知道。但是这种日子我过够了。」
「大众的窥私癖。」
「我知道,但是没有奉陪的义务。」
看著他手上暴出的青筋,卫可隐约猜到谢明朗经过这几天也是到了极限。他叹了口气:「等你习惯了,这件事情也就过去了。」
无数人等待的第三张照片还没有出来,言采已经回来了。他这次出门是为贫困儿童筹款,下到最穷困的山区,回来之后人瘦了不少,就连裹著冬衣也看得出来。照片的丑闻至少在表面上没有影响到他,笑得波澜不动,无论怎麽被问起,都是充耳不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