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未碎。
谁也没有看到那个少年到底是如何出地手,沈洛歆都下意识闭了眼,等待着母亲珍视的镯子应声落地。
即便是未曾听见声音觉得异样,她也是先悄悄睁开了一只眼,扫了眼地上,才又打开第二只眼,就看到岑砚冲着她摆了摆手里的镯子,咧嘴,一笑,笑容带着几分不着调。
“自己得不到的东西,便是碎了,也不能让别人得到……小小年纪,心思却狠辣。”姬无盐半起了身子,为寂风整了整衣裳,看都不看对方,“听说沈大人在朝中极具名望,偏教出来的女儿……让人有些……呵呵。”
言语淡淡,看似只是随口说着,偏讽刺浓重。
说着,抬手挡了挡岑砚递过去的玉,叮嘱沈洛歆,“脏了,拿回去好好洗洗再戴。”说完,牵着寂风往外走去,半点未曾停留。
脏了。
只一句话,将方才沈乐微的所有攻击,悉数奉还。
世人大多爱看戏,此刻铺子外三三两两围着的百姓、看客,即便有些中途过来的,却也不妨碍他们第一时间就从认识的、不认识的左邻右舍口中问出了事情原委。
事不关己的时候,大多人都会同情弱者。即便这些人平日里路过许四娘家,也都会绕一下。但在此刻,连母亲的嫁妆都差点保不住的沈洛歆,就是“弱者”,而连嫡母的镯子都要占有的“沈家小姐”就是恶的。
何况,还有姬无盐之前的那几句话煽动了群众,指指点点自是少不了。
“沈家也是一坨烂摊子,宠妾灭妻!这妾室的女儿还真当自己是大小姐了……呸!”
“要我说呀,这许四娘还是太好说话了些,仵作怎么了?就算许四娘是仵作,可她也还是堂堂正正的沈夫人,哪能由得人蹬鼻子上脸地连嫁妆都贪没了去!”
“正经夫人,总不能和妾室的女儿一般见识吧?说起来,那位……好似是勾栏院出身,哄男人的本事自是一流……”
“勾栏院?……难怪上不了台面,教出来的如此没规矩……”
总有那么几个词,能让绝大多数的女人,跨越年龄阶层瞬间同仇敌忾,“勾栏院”算一个。
身边几个小姊妹虽也是府上庶女,但多数都还是正经女子所出,此刻听着一面倒的言语,自是你看看我、我看看天花板地,悄悄地拉开了距离。还有寻了个由头,转身离去。
沈乐微站在那里,只觉得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宛若实质,滚烫、刺痛,让人无地自容。偏始作俑者早不知去了哪里,自是也顾不上什么衣裳饰的了,低着头穿过人群逃也似地离开了。
一直到无人得见的小弄堂里,才气喘吁吁地扶着墙壁,咬牙切齿,“沈、洛、歆!”
身边丫鬟出谋划策,“姑娘,回头告诉老爷,让老爷将沈洛歆她娘赶出去不就好了,左右您和夫人才是府里的正经主子……”
“闭嘴!要是这么简单就能赶出去,本小姐还用你教?父亲最是爱面子,这人既然是他亲自接回的府,他就万万不可能再亲自送出去!此事……还要从长计议……倒是沈洛歆,那死丫头看起来今日是去买衣裳的?”
“是……瞧着身上那件洗地都白了……”
沈乐微托着手肘,低着头往马车的方向走,不知怎地,她并没有自己的丫鬟来地乐观。
沈洛歆是个奇怪的人。
父亲好面子,即便和许四娘不睦,却也不愿朝中众人说他抛妻弃女,很多次他都表达过愿意接沈洛歆回府,但沈洛歆一次又一次地拒绝了,连思考都没有。她不要官家小姐的生活,不喜那些花枝招展的衣裳,她就像是沈府西北角那些野蛮生长的藤蔓,让人无可奈何。
“这样的人……真的会在意身上的衣裳没白吗?”
她喃喃自语,丫鬟没听清,也不敢问——小姐心情不好的时候,脾气也不好,问多了,怕是不耐。
沈乐微沉默着走了几步,没想明白,又想起姬无盐,回头吩咐丫鬟,“去留意下,城中何时来的富商……瞧着,甚是财大气粗。”
丫鬟低头应是。
……
姬无盐买了些衣裳饰,又去零嘴铺子买了些吃食,才带着众人浩浩荡荡地回去了。
兴许是因为方才沈洛歆遭遇到的不快,寂风对这个曾经被他偷过帕子的姐姐多了几分体恤,马车里又是端茶又是递点心,格外殷勤。
沈家这一代没有男丁,沈洛歆两世为人也只有沈乐微一个血缘上的妹妹,偏还不亲厚,倒是眼前这个孩子,有种熨帖人心的柔软,一声声软糯的“姐姐”,直直地叫进了心坎里,讨喜极了。
说来也奇怪,外界都说自己那便宜爹很宠妾室,甚至允许府上下人唤她“夫人”。可要说宠爱,这许多年过去了,沈乐微都快及笄了,偏那妾室再无所出。可要说不宠吧……这后院也的的确确只此一个。
想不明白,暂时也不愿去想,沈洛歆取了一旁橘子剥了递给寂风,寂风又转递了一半给姬无盐。
格外其乐融融。
偏这样的其乐融融在风尘居门口就被打破了。
又是老熟人。
据说前阵子被打地很厉害的杨少菲,此刻看起来倒的确全须全尾的。
此刻门口人不多,看得出来杨少菲也不想引起众人注意,正铆足了劲地想进风尘居,只是门房受了朝云的吩咐,显然并不打算将人放进去。
子秋素来嫉恶如仇,自打在后院看了那么一出戏之后,便无论如何也不待见那杨少菲,当下冷哼着搁了帘子,一把捞起一旁还在“你一瓣我一瓣”分橘子的寂风,“走吧,那些个不干不净的东西小孩子不能看,看了会长针眼,咱们从后面走。”
寂风不愿走,他要跟姬无盐在一道,“那姑娘怎么不同咱们一道走?姑娘不怕得针眼吗?”
子秋眉头跳了跳,嘻嘻一笑,“咱们姑娘专治脏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