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召南·鹊巢》句?”
“‘维鹊有巢,维鸠居之。之子于归,百两御之’。相传鸤鸠不筑巢,居鹊之巢,由是便有‘鸠占鹊巢’之说。”
“‘螽羽诜诜’一词,所出何处?释为何意?”
“出自《国风·周南·螽斯》,‘螽斯羽,诜诜兮。宜尔子孙,振振兮。’此以螽斯之多,喻夫妇和睦,子孙众多。”
“毛诗所录许穆夫人之作篇名?”
“许穆夫人,卫昭伯之女,于国有危难之际挺身而出,亲赴漕邑,是缨儿心中的‘女屈原’,传世之作共三章,《载驰》、《竹竿》、《泉水》,一句‘百尔所思,不如我所之’,教大夫惭愧,齐桓动容。”
“对你来说,《周颂》里教训最深的一句是什么?”
“‘予其惩,而毖后患。莫予荓蜂,自求辛螫’,惩前毖后,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师。”
“《小雅》中阿缨感触最深一句呢?”
我顿了顿,看着曹植的眼睛,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郑注曰‘古人有高德者则慕仰之,有明行者则而行之’,吾之最爱,不过一句‘高山仰止,景行景止’而也已。”
……
问了一圈《诗经》名句,几乎没多大问题,只是不能诵出全篇。
“嘿嘿,如何?这场赌局,我可是赢了哦。”
曹植弹了弹衣袖,与我隔案对坐,冷哼一声:“我当妹妹全卷背出了呢,原只是择其重者而背之,你所谓的‘熟背’,又与耍赖何异?”
“欸,话不能这样说——”
我歪着头,清声辩道:“‘诗言志,歌永言’。文章之用,便在于日常所需,我背我喜欢的,背我觉得用得上的,何错之有呢?”
“‘巧言如簧,颜之厚矣’!”
曹植说着又用竹简拍我的头,用教训的口吻说道:“阿缨,文学并非功利之器,‘兴观群怨’固为诗之功用,然学问偏做不得假,唯有脚踏实地,博览经史,严谨治学,方可修无遗之业。”
“我怎么便算不得严谨治学了呢?”
我不服气地撅起了嘴:“难道便只该像你们一样,哦,摇头晃脑,声如蚊蝇,于涩水中求渡?你们受那规绳矩墨的束缚,不知巧变,反而为累,就是腐儒!”
曹植纳罕:“孔子尚曰‘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使于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怎到了你的口中,辄成‘腐儒’了?”
空气弥漫着浓厚的火药味,曹植把玩着那拦腰折断的毛笔,讽讥道:“也罢,君子和而不同,我不与你多计较,只是缨妹妹背书之法,委实与常人不同,四哥确想请教一二——”
我哂笑道:“植公子,你别看不起人,我崔缨可不是呆子。我深知背书亦有道法可循,譬如《秦风·蒹葭》,重章叠句,回环复沓,一唱三叹,深藏曲乐之妙。背诵时,比之耳享阳春白雪,又有何妨?”
曹植微微颔,表示认同:“‘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圣人早有言在先,此诚可信。”
“再举《周南·芣苢》……你看啊,‘采采芣苢,薄言采之’,往后五句,只须将“采”字换作‘有’‘掇’‘捋’‘袺’‘襭’,便能迅背出,我说的对否?”
“说得不错,还有么?”
“还有便是……一个‘温故知新’。”
我神秘兮兮地凑在曹植耳畔,悄声笑道:“四哥可听过,何为‘艾斯浩宾记忆法’?”
“呃?什么法?”曹植一头雾水。
我忍住笑意,从诸多麻纸堆里翻出几张曲线图和记录表,指着它们,骄傲地介绍道:
“此即你我日常无意感知的背书之律:遗忘之过程,并不均衡,始迅后缓。意思是,我们所背所学,自装入头中起,便开始逐步消退记忆,前一二日如遇陡峰,会急剧跌落,往后数日,便似平川无折了。由是可知,倘若一书生要熟记学识,必然要掐着时间节点,学会温故知新。”
“何须如此繁琐!”曹植嗤笑道,“真正善学者,一目即不忘耳。”
“植公子,你真当天下所有士人都跟你一般,生来便是神童么!”
“欸,妹妹折煞我了,我可不曾自诩过什么‘神童’,”曹植笑眯眯,“不过欺负欺负像你这样的,还是易如反掌的。”
我被曹植气笑了,拿起竹简指着他:“既如此,缨儿倒想考考四哥的学识,关于《诗经》,你又了然多少?”
曹植环抱双臂:“你是在嘲弄我么?如此简易之问,还须我来告诉你么?”
“我就想看四哥是否能流利说出。”
“那听好了——”
曹植正襟危坐,直视着我的眼睛:
“《诗》分《风》《雅》《颂》,除存目无文的笙诗六篇,计三百零五篇,大抵皆是周初至春秋中叶五百多年间所出。《风》为各地民谣;《雅》为周人正声雅乐,有《小雅》、《大雅》之分;《颂》为周王廷与贵族宗庙祭祀之乐歌,分《周颂》、《鲁颂》与《商颂》。
“汉传《诗》者,凡四家,申培之鲁诗、辕固生之齐诗、韩婴之韩诗、毛苌之毛诗。鲁诗、齐诗、韩诗,称‘三家诗’,于汉初立为博士,为今文经学;毛诗乃前汉时人毛亨所授,炎汉中兴后,方立于学官,训诂多用《尔雅》,旧事多本《左传》,为古文经学。毛诗盛行至今,力压三诗。世称鲁人毛亨为大毛公,赵人毛苌为小毛公。”
“说起毛诗,可少不了提及毛诗之《序》啊。子夏作《序》,美刺之旨,固为后世之范典。”我故意试探他道。
曹植莞尔,波澜不惊:“《诗序》三篇不离‘后妃之德’、‘刺时淫佚’,与孔丘‘无邪’之说背离颇远。可见毛诗并不尽美,在父亲的指导下,我自小只爱读韩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