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终于发话了,他倒不急着回应那带枷理政一事,却先当起和事佬,劝起架来。
“正所谓‘一笔写不出两个孔字’,自靖康国耻后,南北二孔已分离了数百年,现如今我大明一统南北,咱看你们这孔家,也无需再分成两派了。”
朱元璋笑着点了点孔家二人:“此番将你二人召来,正是想促成南北孔合流,从此之后,两家合为一家,共同祭祀孔夫子。”
听到这话,孔希学的脸色,已渐渐变得惨白。
南北孔合流,两家合为一家,到时候谁主谁次,谁来继任家主,谁来继承衍圣公的爵位呢?
这一切,怕是要看朝廷脸色了。
孔希学很清楚,若自己与朱元璋对着干,以后这衍圣公的爵位,怕要落到南孔一脉了,而这,是他万万不能接受的。
然而,昨日那信誓旦旦的话语尤言在耳,要是自己现在立刻调转枪口,那是不是太丢人了,此时的孔希学已经陷入了纠结中。
“陛下所言甚是,微臣也认为南北孔应该合为一家!”此时孔希生却说道。
见状,孔希学也顾不得那丢不丢人的问题了,当即跪倒在地,口中大声疾呼道:“请陛下恕罪,微臣之前受小人蒙骗,才会对陛下有所误解。
如今微臣已经幡然醒悟,陛下这戴枷理政实为良策,既能惩处犯官,使之戴罪立功,又能以他们为例,警诫天下百姓遵从律法,如此善政,实乃开天辟地的创新之举呀!”
孔希学一改先前态度,掉转方向,竟转而吹捧起带枷理政来。
“圣公真有此意?还是受人胁迫说的违心之言?”
虽然朱元璋早已经预料到了,但孔希学如此迅速的倒戈,而且脸上毫无羞愧之意,这脸皮之厚,实在是朱元璋所望尘莫及。
难怪流水的王朝,铁打的孔家,连一旁的孔希生都有些看不下去,别过脸去了。
孔希学连忙表示忠心道:“自是真心实意,这些全都是微臣的肺腑之言!”既然已经掉转码头,那就索性将话说死,在衍圣公爵位面前,什么都是虚的。
朱元璋轻捋着胡须,微眯双目,笑着点头:“既是如此,那明日朝会上,圣公便当堂上奏,当着群臣文武百官的面将你这想法说出来吧!”
“当堂上奏?”孔希学傻眼了。
“怎么?莫非你刚刚的话,全是虚言假意?”朱元璋说着,目光微冷,冒着寒光,既是真话,缘何就不能当众表态?
孔希学咽了口唾沫道:“臣……臣领命!”
事到如今,哪还容得他反对?
得了孔希学保证,朱元璋很是满意,随手挥退了孔家二人。
望着二人背影,朱元璋幽幽冷笑道:“至圣传承,儒家道统,不过尔尔!”他随即望向身后。
自他身后的帘幔处,朱标缓步走出。
此时,朱标的神情有些失落,他叹了口气:“前倨而后恭,如此趋炎附势的小人,怎担得衍圣公名号,怎堪做孔家传人?”
朱元璋冷笑:“这才是世间常态,任他面上清高耿正,内里都不过是趋利逐名罢了!”说着,他再望向朱标道:“你能看清这一点,为时不晚。”
朱标幽眼望着窗外,再不应声。
方才孔希学所做的一切,已将他心中的幻想期望,全都打碎,所谓儒家风骨,再不值一提。
……
武英殿受挫,孔希学既羞又恼,气愤难当,刚一走出皇宫,他将这一股脑的火气,全撒了出来,望着同行的孔希生,他怒声厉喝:“今日本是我前来面圣,你们南孔的人,跑来添什么乱?”
对面的孔希生倒很平静,轻掸着衣襟答道:“两孔合流,儒家盛事,我南孔作为孔家嫡传,当然得到场!”
一听这话,孔希学更怒得气血上涌:“什么两孔合流?分明是你们南孔的人,觊觎我这衍圣公之位!”
在孔希学看来,衍圣公爵位已是他北孔传袭,旁人再想染指,即使是同为孔家后裔的南孔,也是不行的。
孔希生仰了仰头,嗤笑一声:“笑话,我南孔一脉本是孔家嫡传,继承衍圣公之位天经地义,何来的‘觊觎’之说?”
他抖了抖衣襟,坦荡道:“想当初,我南孔一脉为顾大局,才让出衍圣公之位,现如今,也该将之拿回来了!”
两孔相争,已势成水火,退一步便是全盘皆输。
“你这是痴心妄想!这衍圣公之位,我是绝不会让出的!”
孔希学怒意滔天,抬手直指对方道:“我劝你认清现实,你不过是天子拿来打压我北孔的工具罢了!”
二人并非傻子,自然都已看出朱元璋的用意,但孔希生浑不在意道:“那又如何?”
对于衍圣公之位,原本他南孔一脉已经无望了,但如今有机会争上一争,那岂能放弃,至于朱元璋借南孔打压北孔之事,他孔希生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但只要能拿回衍圣公的爵位,即使给朱元璋当刀又怎样,而且他也没得选!
随即,孔希生再次望向孔希学,冷冷的说道:“倒是你,竟想借这空印案搏取名望,当真愚不可及!你真当洪武皇帝是傻子,任你所为,真要惹急了天子,让我孔氏一族担上大罪,岂不更麻烦?我劝你,还是让出衍圣公,莫将我孔家引入绝路!”
被人戳破心思,孔希学气得满脸通红道:“你……”
不待他骂出声,孔希生又冷笑讥讽道:“你现在找我出气,倒不如想想明日早朝的奏表该怎么写吧!”说着,孔希生朗声而笑,大步走了开去。
望着孔希生的背影,孔希学气得咬牙切齿,再想到那明日奏表,他的嘴角抽搐起来。
“哼!早知如此,便不该来趟这浑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