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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第2页)

肥头大耳的韩敏之晃动着臃肿的身子接着说:“同志们,满清小皇帝就要倒台啦,咱大汉民族就要光复啦。现在,有请咱共和会的会长白毓昆,雅雨先生给大家讲话。”

在大家的欢呼和簇拥下,一个清瘦的中年人被推上台座,中年人用浓重的南方口音对大家说:“滦州的共和会同志们,我是白雅雨。我们为之流血奋斗的共和事业就要实现了,明天我们就要成立北方革命军政府,宣布滦州独立了。”

听到这里,满院的会员们欢呼雀跃起来。白雅雨先生双手向下压了压示意大家静下来,然后说:“清廷误国殃民,罪已昭著。海内义士,同举义旗,凡有血气者皆当振臂兴起,光我中华民族。同志们,明天的滦州独立,仅仅是向全中国宣布北方革命的开始,也是清廷疯狂报复的开始,我们要挺起胸膛,迎接血雨腥风的到来。”

雅雨先生的话让大家镇静了下来,夏剑卿忽然喊了声:“我们不怕死,怕死不革命。”大家跟着喊起来“对,我们不怕死,怕死不革命。”

雅雨先生望着激奋的人们又高声说:“对,我们不怕死,共和会的誓词就是牺牲生命,推翻满清,光复中华,实现共和。告诉大家个好消息,黎元洪大督都领导下的湖北武昌起义已经成功,中华民国军政府已经在武昌成立啦!两江、两广、湖南、云南、贵州、安徽都已宣布独立,山西阎锡山领导的革命也成功了,山东起义正在酝酿。我们在北方举义旗,东北、山东、山西等地方的二十多路军队将与我们同时起事,并相互鼎力协助。东北的蓝天蔚、山东的冯玉祥正带兵与我们汇合,任丘和通州也将举行暴动,形成合围京城之势。滦州誓师之后,我们将挥师直捣清廷老巢!”和着话音,雅雨先生举起拳头奋力向前一挥,大家兴奋地鼓掌欢呼起来。雅雨先生停了停接着说:“从现在起,我们滦州共和会的要任务是,抓紧宣传起义军纲领,动员广大同胞积极参与起义,巩固我们滦州起义的大本营。我们要组成若干小组,到城里城外的商贾中去,到大街小巷的百姓中去,到丰田熙壤的村庄中去,宣讲民主共和,动员民众团结起来,共同灭除满清,光我中华。为了表明共和会反清赴死的决心,我们现在就一起剪掉这个象征落后屈辱的尾巴。”说完,雅雨先生接过下面有人递上来的剪刀,揪起脑后的辫子,一把剪了下来。大家在叫好声中也纷纷相互剪下了辫子。接着,刚剪掉辫子披着头的韩敏之又登上台座,向大家布置起了具体的分工和任务。虞士臻和夏剑卿还有两个车站的工人分在了一个组,负责车站的保卫和宣传动员工作。在兴奋嘈杂的人群中,虞士臻和夏剑卿高声喊叫着商量明天具体行动安排,俩人嗓子都喊哑了,大家在欢腾和兴奋中几乎整夜未眠。

县衙距虞家只有百余步的距离,集会结束后,兴奋而又疲倦的虞士臻兴冲冲回到家,进屋倒头就睡,他要养足精神干革命。天蒙蒙亮,兴奋地几乎没睡着的他又急忙起床,没顾上梳理剪掉辫子后纷乱的头就兴冲冲地向门外跑,与正打扫院子的大哥撞了个满怀。一看到弟弟蓬乱着头脑后没了辫子,虞大惊得一个趔趄差点儿坐到地上,“你,你辫子呢?”

士臻急着去车站与夏剑卿汇合,没工夫给大哥解释,伸手撇开大哥说了句“你别管”就要走。虞大猛地窜起身一把拽住士臻的胳膊哭着喊了起来,“不要命啦?你个傻小子呀,你这是要谋反,要咱全家的命呀。”

听到哭喊声,大嫂披着棉袄从屋里出来,看到士臻头蓬乱的样子也叫了起来:“我的亲娘呀,这是咋儿地啦,老二你不要命啦。”

士臻甩了几下也没甩开大哥象铁钳一样的双手,就气急败坏地说:“你们知道个啥,革命军起义了,革命啦,小皇帝完蛋啦,咱们再也不当奴才了,这条猪尾巴辫子没用啦。”

士臻还未说完,大嫂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哭着说:“我的亲娘啊,老二这是疯了,可咋儿整呀。”

虞大定了定神冲着媳妇喊:“快去,去屋里揪绳子。”

大嫂赶紧到屋里揪来了一条麻绳,虞大绑猪似的将瘦弱的士臻按在地上结结实实地把四肢捆个结实,然后硬生生地拖进堂屋。士臻踢腾着双脚大喊起来,“放开我,我要革命,你们犯傻啊。”

虞大怕外人听到,顺手从灶台上拿起一块抹布将士臻嘴堵上,士臻嘴里“唔--唔--”着直翻白眼。大嫂在一旁搓着手不知所措地问:“这可咋儿整呀?”

虞大也没了主意,忽然想起弟弟的恩人通达货栈的吴老板,一拍大腿说:“你给我看好老二和孩子,我去车站找吴老板,兴许他能管住这个傻小子。”

按照共和会头天晚上的部署,天刚放亮,共和会会员们就分头开始了行动,一部分会员分小组到城内外各个商号门店,给各家各户分白旗,要求悬挂在门前以示反正;一部分会员分散在城里外外的街头巷尾和乡村集镇,一边宣传起义纲领,一边拿着剪子给过往的男人们剪掉辫。一时间,滦州城里城外如同烧沸的大锅一般热闹起来,民众纷纷走上街头,听演讲、看剪辫子。

虞大一路小跑着穿过北城门奔向车站的通达货栈,一路上几次被年轻人拦住要剪辫子,都被虞大一甩膀子给躲了过去。好不容易来到车站前小广场,一眼就看到通达货栈的大招牌。虞大走进院,见到一个正悠闲地站在牲口棚边给大青骡子喂草料的高大魁梧汉子,他认定此人就是吴老板,就快步赶上前一把扽起大坎儿的棉袄袖子“呜--,呜——”干嚎起来。大坎儿厌恶地甩开虞大,瞪起眼睛说:“你是谁?一大早的嚎哪门子呀,说,有啥事儿快说,别嚎。”

听到外面闹出这么大动静,猫在里屋的翠儿和草料房里的石头都猴急着跑出来,翠儿一眼认出是虞家焖子的主人虞大,就急忙问:“是虞叔呀,你是咋儿啦?别哭,有事儿快跟我爹说。”

情绪稳定一点儿的虞大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把士臻剪了辫子要革命还有一路上见到革命军的疯狂举动一一向大坎儿哭述了一遍,大坎儿把虞大按到草料堆上坐下来,然后安慰说:“中啦,有我呢。别急,不是已经把人给绑住了吗?”

“嗯呐,绑在屋里儿了,他大嫂守着呢。”虞大用袖子擦了把已流进嘴里的鼻涕。

“这就中。这帮乱臣贼子反不了天,我看啊,过不了两天官军一到他们就都猴窜了。你把老二这傻小子给按住喽,赶明儿最晚后个就会有结果。你先回去,顺便瞅瞅城里有啥动静,咱再合计咋儿办。”

看到吴大坎儿镇定的神态,虞大似乎也吃下了颗定心丸,赶紧答道:“中,中,有吴叔您给做主就中。”

大坎儿没理会年纪几乎和自己一般大的虞大叫他什么,挥挥手准备让虞大离开。爱热闹的翠儿开口说:“爹,叔,你们等着,我到外面给你们观敌瞭阵去。”说着就要向院外跑。大坎儿一把扽住翠儿的胳膊,大声喊:“站住!你个疯丫头,这两天要是敢出院儿门一步,我就打断你腿。”接着,又冲着身后的石头喊:“去,去外面瞅瞅有啥动静。”

“哎”石头爽快地答应着,缩回草料房去取厚棉袄。这两天车站净过兵车了,客车货车全停,货栈基本上没了活计,石头每天除了挑两担水、喂喂牲口,就是猫在牲口棚里等饭吃,听到大坎儿招呼,石头正愿意出去透透风,就披起棉袄要出门,大坎儿跟着嘱咐道:“长点心眼儿,别让人把你辫子绞了去,像个秃尾巴鸡似的就别他娘地进家门。”石头把辫子往脖子上一盘,冲着被爹扽得牢牢的翠儿乐了乐,兴冲冲地出了院。虞大也向大坎儿作了个揖跟在石头身后向家赶。

(四)

一大清早儿的滦州城,四门、县衙、阁上和车站前都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大家现,城墙上、城门口、街口、车站前都站着胳膊上系着白布条、荷枪实弹的士兵,滦县衙署大门前高高的旗杆上原来一直悬挂的黄色团龙旗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面白色大旗,旗中心用黑墨写了一个斗大的“义”字,县衙署大门上也挂上了一块白底黑字的“滦州军政府”牌匾。在城中心“阁上”城隍庙的大门上,高高地挂出了“黄帝纪元四千六百零九年十一月十五日,大汉滦州光复“的巨大条幅,以此对外宣布起义的滦州废止了满清宣统的年号。滦州城四个城门大开,城门外墙上贴出了《告全城同胞书》。几个剪了辫子的共和会会员分别站在城门口大声向聚集过来不认字的民众朗读着:

《告全城同胞书》

革命军起,驱除满清。兹将大义,布告人民。蛮族跶掳,夺我中国。民生无依,惨受暴虐。肆彼淫威,滥施杀戮。租税抽剥,弄罚苛繁。贪官污吏,毒如豺狼。内则肆虐,外则招侮。割地弃民,旦夕不保。嗟我同胞,死伤憔悴。同心合力,吊民伐罪。万众一心,各省纷起。军立政府,合群共治。义师所指,威武维扬。驱除跶掳,还我河山。维我父老,与诸弟昆。激忠义,除旧布新。战士奋勇,闾阎馈粮。拯民水火,取彼凶残。以申天讨,风起云从,其各自勖,成此大功。

石头跟看热闹的人群在城里四处转,似懂非懂地听了会儿共和会员们的讲演。己时刚过,县衙方向忽然传来了一阵阵嘹亮的军号声,人们呼喊着“过兵喽,看过兵喽”向县衙涌去。石头随着人流涌到县衙附近,远远地看到一队队扛着枪的士兵在骑着高头大马的军官带领下,迈着整齐的步子从东城门开进来,沿着东街行进到阁上,再从北城门出城,所到之处,看热闹的人群纷纷高声叫着好,队伍过完后喧闹的人群也跟着渐渐散开。石头正准备随着人流去城北转转,忽听到城中心阁上方向又是一阵嘈杂,石头随着人群追了过去,只见几个剪了辫子的年轻人正将一个衣着华丽的中年人按倒在地上,一个年轻人耀武扬威地晃悠着刚从中年人后脑勺绞下来的辫子,中年人满脸泥土、头纷乱地趴在地上,一边嚎啕大哭一边摇着脑袋喊叫着:“没法活啦,啊――。你们杀了我吧,杀了我吧,啊――啊――”。

晃悠着辫子的年轻人乐着冲大家喊:“看到了吧,这就是满狗的下场,咱们大汉人从今往后站起来啦,满狗们全都滚出中国去!”

石头仔细端详趴在地上的中年人看着有些面熟,抬头一看眼前的店铺挂着“瑞丽华”招牌,一下子了认出来了,这人就是“瑞丽华”布店的金掌柜。“瑞丽华”是滦州城里最大的绸缎商号,听说是京城的一个皇族大官出资开办的,“瑞丽华”只做官员和富人的生意,店里全都是从京城和天津进的最时髦、高档的绸缎毛呢布料,店里还高薪聘请了天津的裁缝师傅,裁一件旗袍不算布料钱,动辄也得十几块大洋。平日里,“瑞丽华”的金掌柜在城里街上都是鼻孔朝天出气,从没正眼瞅过人,对店里的伙计也是说打就打说骂就骂,但只要是有达官贵妇一进店,金掌柜立马腰就弓了、头就低了,脸上瞬间堆满笑褶子,一口一个“您哪、您哪”地撇起京腔儿,有人传着说金掌柜曾在宫里当过太监,下边是光板儿,街坊邻里的人家都厌恶他那副奸滑相,私下里给他起了个外号“金姥姥”。

看热闹不赚事儿多。金掌柜一阵阵的嚎叫引来了里三层外三层看热闹的百姓,忽然有人喊了声“扒他裤子,瞅瞅金姥姥是不是个太监”。大伙跟着起哄兴奋地“嗷――嗷——”叫了起来。两个胆儿大的年轻人上前扒金掌柜的裤子,金掌柜双脚拚命地踢腾,裤子还没扒下来,忽然后面又响起一片躁动,只见几个人闯进店里扛起布捆子就向外跑,大家见状“呼”地一下全涌进了布店,你争我抢地疯抢起布料子来。一眨眼的工夫,布店柜台就全空了。石头跟着人群挤进店里,四下一看,一条布丝儿都没剩,连穿衣镜、桌子、椅子,只要是能搬动的也全都让人搬走了。石头捡起一顶被人踩在地上半新的瓜皮帽戴在头上,实在没得可拿,就顺手抄起靠在店门口的两块门板扛在肩上向街外走,刚走几步,就听得城北方向传来“啪――啪――”几声清脆的枪响,接着有人喊“官军打过来啦――,大都督跑啦――”。看热闹的百姓没人闹得明白谁是大都督,更不知道大都督为啥要跑了,反正是热闹,大伙就又像着了魔似的蜂涌着奔向城北。石头本想跟着人群去看看热闹,忽觉得肚子咕咕噜噜地叫起来有点饿,肩上还有两块碍事儿又舍不得扔的门板,就随着人群涌出北城门向车站方向走去。

虞大急冲冲地赶回家,一进院门就看到媳妇正盘着小脚坐在院里的小碾盘上抹眼泪呢,忙问:“咋儿啦?”

一见到自己丈夫媳妇立马站起身哭着说:“妈呀不好了,老二跑啦。”

“咋儿着?绑地实实着着的个人给跑啦?”

大嫂边抹眼泪边絮叨起来:“俺看老二嘴堵得难受,就把堵嘴的破布给拽了出来,老二说口渴让俺给整口水,俺出去到水缸揪水,也就一眨嘛眼儿的工夫,知不道老二怎地就把绳子鼓捣开从屋跑出来了,俺去拦他,他一下子把俺推了个仰八叉就给跑啦。呜呜——”

“唉,你个败家娘儿们呀。”虞大懊恼地直拍大腿:“人朝哪儿跑啦?”

“俺哪儿知道呀,出门就没影了,呜呜——。”

“中啦中啦,荣儿呢?”虞大不耐烦地问。

“屋里儿睡着呢。”

“你给我把孩子守好了,要是荣儿再有个三长两短儿,我就把你剁吧了喂狗。”虞大气急败坏地挥着巴掌在媳妇头上晃了两晃,然后又急匆匆地转身出家门朝城北的车站奔走,想再去找大坎儿寻个主意。

士臻人瘦有瘦的好处,大哥绑得虽紧,但细胳膊瘦脚的他使劲儿晃弄几下,胳膊腿儿就从棉袄棉裤里挣脱了出来。推倒大嫂跑出家门,他怕耽搁了革命的大事,没多寻思就一溜小跑着直奔车站而去。沿途成群结队胳膊上绑着白布条的起义军和站在高处大声宣传的共和会会员们把虞士臻看得热血沸腾。刚出北城门,就撞上了扛着门板出城的石头。一看到头散乱、跑得满头是汗的虞士臻,石头惊得喊了起来:“妈呀?!虞先生,你?你怎么跑出来啦?”

虞士臻顾不上搭理石头,“哦”了声就接着赶路。石头觉得这里面一定有啥嘎咕事儿,忙扛着门板追在士臻屁股后面跑起来。俩人一前一后一路小跑着赶到车站小广场,虞士臻四处寻了寻没有见到夏剑卿的身影,就手捂胸口喘着气让自己镇定下来。此时,他觉得自己是一名骄傲的共和会会员,是有革命军撑腰的革命人,不能再犹豫和彷徨,应该主动大胆地走进车站和站上的头儿交涉接管事宜,兴许夏剑卿他们早已经进去了。虞士臻鼓起勇气走到把守车站门口两个胳膊上绑着白布条的士兵面前,说明自己是共和会来接管车站的,剪掉辫子的蓬乱头就是最好的身份证明,士兵很客气地把他让进车站,跟在后面的石头也赶忙扔下门板跟上说是一起的,此时虞士臻才现身后一直跟着的石头,觉得身边多个人能壮胆儿,就招呼了一声让石头也跟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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