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她把脸缩在自己的掌心里,哭了“对不起,我太没用了。”
感情积压久了,就会如此;如同你在高压水管子上戳了个眼儿。
哭了一阵,她感觉好点了,就抬起头,我递给她一张纸巾。
“谢谢,”她一边擦一边说“让您笑话了,我是不是太感情用事了?”
“不,我常见人哭。”
“呃,我是说自杀这事。”
“五成以上的人,承认过他们曾想自杀。剩下的五成,我不确定他们是不是不好意思。”
“您呢?您也想过吗?”
“是啊,初高中时候,我想过好多次,”这倒是实话实说,学业压力下,估计现在孩子也会想“不过我没那个勇气。”我笑了笑“这一点,我不如你,当然,如果把你的勇气换个地方,就好了。”
这两句话,要么不说,要么就放在一起说。自杀未遂者面对的常常是指责,指责无处不在,家属的一个眼神,亲友的某种表情,就连担心本身,也带有指责的意味。所以,我选择鼓励她。当然,鼓励她自杀的勇气,那可不行,所以后半句提醒她,她勇气可嘉,只是用的地方不好。
“唉,现在活着真没什么意义。一个人活着,必须有一些目标,您说呢?我没有任何事情要做了,早上一睁开眼什么都不想干,也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如果不是他们来得太巧了,我肯定死了。”
救了人却被排除在外,我心里多少也有点儿不是滋味。
“纵向割腕能获救,真是个奇迹。”
“您去过医院啦?”她果然很敏感。
“没有,我听小星星说的。你在医院的那段时间,我猜你大概不想见我,所以没去打扰。”
“您说得对,我那副德行,实在没脸见人。在医院里,他们都来看我,其实我更难过了。”
“难过到想死吗?”
“有一点。”
“不过你没去做。”
“因为我实在不好意思。我不想给大家添麻烦,也不想给医院添麻烦。”
“嗯,假如那天夜里,你自杀成功了,会怎样?”
“啊?”她被这个问题弄晕了“你指的是什么?”
“死后的事情,你有信仰吗?”
“没有,”她瞧瞧我“就算有,自杀死的,也不能升天堂,对吗?”
“的确,那么,你想过死后,周围的人会怎么样吗?”
“他们会难过。”
“谁?”
“我的女儿,如果她能明白我死了的话。然后是李咏霖,没有我,他一个人照顾女儿会更艰辛。小星星和我这么多年了,她也会很难过。”
她忽然说:“我的女儿有病,而且病得不轻。”
杨洁当然不知道我曾经见过她那个有普拉德•威利症的女儿,为什么她会如此坦诚?
“有病?”我假装不知。
“是的,生下来就有,她特别胖,还特别能吃。医生说,这是一种基因病,治不好。”
“你是因为女儿这样,才丧失生活目标的吗?”
“不!”她很认真地反驳“这么说,您可能不相信。不过,我是真的爱我女儿,我不拿她当个病人。只是,只是也许在她心里,我这个当母亲的,只不过是用来看着她,别让她吃东西的人。”
哦,也许这就是实际情况,可我不能这么说:“哦,我为你感到难过,在你住院期间,她也没去看你吧?”
这是个小小的圈套,我从老威那里得知,女儿去看过她好几次。
“不,她来了,虽然她不太明白,可是她很着急,很难过。”
“那么,你就不是一个只知道看着食物的坏妈妈。”
她小声笑了:“你说得对,大概我没自己想得那么糟。”
“你会为她活下去吗?”我悄悄提醒她。
“不知道,我看不到明天。李咏霖已经不来看我了,我知道他对我烦透了,只是现在看我快死了,不好意思说出口。”
我想起李咏霖对我的嘱托,千万不能透露他出资的事情。我应该为她保守秘密,还是把实情说出来,好让杨洁看到希望?
这是个两难的选择,我陷入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