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宣彧不由得笑出声来。这样纯粹懵懂、天真快乐的时光,再也回不去瞭。当年的荷花池,不比这裡逊色。
彼时,他们不是皇帝、将军与权臣。他们隻是几个最普通不过的少年,会在逢年过节时趁守卫不严之际,偷偷翻墙溜出去,在一片并不算大的半废弃的莲池裡东躲西藏,划水玩乐。
顾慈钧总是和姬令竞赛。要麽就比谁游泳游的快,游累瞭就坐在岸边吹夏日难得的凉爽的风,弄湿瞭一身后换干净的衣物再翻回去。
要麽就比谁摘的莲子多,吵吵闹闹,各摘瞭一大堆,最后吃不完,全剥瞭给姒宣彧悄悄带回去。
而姒宣彧呢,从小就表现出沉稳喜静的个性瞭,从不和他们一起奔跑或游水。他隻是在岸边拣一些掉落的荷花花瓣,用麻线缠绕编一个花环,回去送给顾宁,能让她高兴好久呢。
这个荷花池本是文王为瞭他已故的皇后所建,据说她很喜欢荷花,便在皇陵附近修瞭一个荷花池。然而,后来继任的皇帝的额娘和先皇后关系不好,就下令废除瞭荷花池的养护。
于是便一天天荒废下去瞭。他们每一年出来,花叶都稀疏一分,久而久之,便隻剩枯黄落叶和浑浊池水瞭。
隻是有一次,不巧遇到突发巡逻的士兵,姬令和顾慈钧潜水闭气,躲在莲叶下面,不敢出声。等到天都暗瞭,才敢跑出来。姬令冻得直打哆嗦,当天晚上就病瞭。
姒宣彧寸步不离地照顾著他。一面轻柔地为他擦汗,一面把太医开的药喂给他。
“那裡都荒废成这样瞭,以后还是少去为好,我总怕遇到什麽危险。”姒宣彧有些后怕。
“还好你没去,要不然咱俩都该生病瞭。”姬令苦中作乐。
“生病事小,要是被抓到,才是真的危险瞭。”
姬令眼底闪过一刹那的不快,他知道姒宣彧这样说是责怪他瞭,要真是被抓到,顾慈钧才是要受难的那一个。
姬令突然伸手抓紧姒宣彧的袖子,“我们永远不分开好不好?”他呢喃著,还没听清姒宣彧的回应,就沉沉睡去瞭。
次日,姬令不出意外地喉咙痛起来,嗓子裡烟熏火燎一般,连说话吞咽都费劲。夏天热极本就烦躁,又看著姒宣彧和顾慈钧聊得热火朝天,自己插不上话,气急瞭骂上一句。
“我真想把这破喉咙扔掉!”
顾慈钧哈哈大笑起来,指著姬令,回头对姒宣彧道:“他就是忘恩负义!他用那个喉咙说瞭十几年的话,现在就因为喉咙痛就不要瞭!”
姒宣彧也跟著笑出声来。
如今,他笑不出来瞭。十馀年物是人非,其中滋味难以诉说。
河边嬉戏打闹的小孩也都跟著大人回傢瞭,偶有狗吠声乱作,秧苗随风阵阵起伏。莲池波光粼粼,灿若星河。
几日后,庸洲还是被流放瞭,顾慈钧自请回营地。
姬令允瞭,不过,念及其姐长安郡主年纪渐长难以再嫁,孤苦无依,预备册封其为贵妃入宫,尽享荣华富贵。
散朝后,姒宣彧和姬令吵得不可开交。姬令此举,相当于是软禁顾宁当人质,以制衡顾慈钧。
“你当年封她为长安郡主,我以为你是真心感激她,而不隻是看在顾慈钧的军功上。”
姬令不语。
“姬令,我如今看著你,实在是无话可说。”姒宣彧心如死灰。
“惊讶麽?君王合该冷漠无情,这不是你亲口说的吗?”姬令想到那天他和庄伯修的对话。
姒宣彧心裡猛地一激,“你派人跟踪我?”
他顿瞭顿,“你当年说,要我永远不离开你,可你这般行事,又如何留得住我。”
姬令闭著眼睛转过身去,沉默良久,吐出一口气来,“朕答应你,不会动顾宁。这是你第一次违逆朕,也是最后一次。”
姒宣彧一步一步退出殿外,蓦然回首,隻能隐约看到姬令的背影。
不知怎的,他总觉得,他同姬令的渐行渐远,就从今天他这一步一步走出去开始瞭。以后,他们都隻能看见彼此的背影,不欢而散瞭。
顾慈钧想要带著顾宁一起离开,但是顾宁幼时在皇陵干苦力的时候伤瞭身体,实在经不起长途跋涉,边疆又没有好的医疗团队,隻得作罢。
姒宣彧一再保证他会保护好顾宁,不叫她受委屈,顾慈钧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瞭。
看著姒宣彧落寞地坐在那裡,顾宁捻起裙摆,悄悄走过去,同他并排坐著。
“小彧,你不必担心,那麽多年风风雨雨都这样过来瞭,没什麽可怕的。”顾宁轻拍著他的背,“我们会一起扛过去的。”
为著国内大小事情接连迸出,楚皇劳心劳力,呕心沥血,万岁宴也一推再推。大的国傢自然不会派重臣前来,并不碍事。小的国傢也不敢有怨言,隻得受著。
包括庄伯修。他略施小计,找瞭一个术士,暗示崔泫泠,早日让皇帝把万岁宴给办瞭乃大吉。崔泫泠近日可是姬令身边的红人,他一鼓动,万岁宴立刻就提上日程瞭。
当天前来祝贺的宾客裡,竟还有一位老者,是江老太傅,他活瞭一百岁瞭,辅佐过多位皇子王孙的课业。令人诧异的是,他隻是点名道姓要见姒宣彧,旁人都不搭理。
朱雀把他搀扶到一个待客间裡稍作歇息,见江太傅目不斜视,神情严肃,他也不好搭话,隻得愣愣地站在一旁。
片刻后,姒宣彧急匆匆地进门,脱下沾瞭酒气的外袍就丢在门口,让朱雀和帝江都出去守在外面。
隻听见江太傅极有威严的声音沉沉传来,“姒宣彧,希望我江翰语没有看错你,没有托付错人!我隻有今日来才不引人注意,便是要告诉你一件大事。切不可为他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