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绪担心有人在背后煽动民意,捧杀容家,特遣人暗查,然而未有所获。
若说这一幅鹰像真是敲打之意,也就没必要把她抓去京城……
本就因月信而浑身不适,现下又思虑这些,容绪渐起不耐之色,将那卷轴重重一合。
未曾想力道太巧,卷轴砰一声坠地。聆玉骇了一跳,连忙蹲身去拾,捧起来后细细察看是否有损——这可是御赐之物,怠慢不得。
容绪叫住聆玉,“去看看桑知在做什么,汤药还未熬好?”
聆玉连忙应是,把赤金卷轴用软绸包裹妥当、放置妥当,这才退下。
容绪瞥一眼软绸,拨了拨烛芯,重又捧起书卷。
片刻后,闻得房外走廊上步音飒沓,容绪微微蹙眉,还未及投去目光,便听得一声朗笑。
“容沛沛,瞧我给你带什么好吃的了!”
这一声熟悉的沛沛,叫容绪一阵恍惚,怔然间好似把她拉回了年少时。
那时他还不是九五之尊,刚刚承袭父爵,成了整个大鄞最年轻的亲王。要好的几位郎君娘子聚在一处,等他从宫中领旨归来。
谁知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小半天才现身,手上还提着酥月斋的点心。
他翻身下马,一脸掩不住的得色,不是因为新得王爵,而是等不及向容绪炫耀:“我排了一个时辰的队,把刚出炉的芋头饼包圆了。容沛沛,你求求我的话,我可以赠你一枚。”
众人知晓容绪最喜软糯之物,咸甜皆可,近来尤爱酥月斋的芋头饼。南方来的芋头打成泥,加牛乳搅拌,连糖酪都不用,就已十分清甜,回味更是醇厚绵长。
而虞令淮一下子把芋头饼买光了,这不是明晃晃跟容绪对着干么!不过为了气一气容绪,竟值当以亲王之尊在烈日下排队,真叫人不知说什么好。
众人默不作声,看好戏似的。
容绪脸一沉,手上的团扇也不摇了,只静静望着虞令淮。
不出两息,虞令淮便讪讪递上芋头饼,此举自然而然遭郎君们起哄:“你这还没成亲就畏妻如此,到了成亲那天还得了!”
“你们懂什么,本王这叫能屈能伸,大智若愚。”虞令淮面无殊色,行云流水地捡起团扇,往容绪身边一戳,当起了打扇小仆。
……
烛光映照出一抹颀长挺拔的身影,容绪猛然回神,对上一双漆黑含笑的眸子。
虞令淮身穿玄底暗金纹圆领锦袍,腰配白玉,说着话几步近前,提了提手上的油纸包,“尝尝,酥月斋新掌柜极力推荐的瑶华奶霜卷。”
言行举止一如往常模样。
容绪略一晃神,旋即后退几步,垂首见礼:“臣女拜见陛下。”
虞令淮面上笑意一滞,停了步子。他特地不作回应,只抱臂环胸,立于门口,好整以暇地看着容绪。
几息之后,容绪觉察出对方的意图,抬起头时眉间明显不悦,却碍于身份,隐忍不发。
“娘子,药快凉了。”聆玉及时赶到,见屋内气氛凝滞,急忙道。
虞令淮头一个破功,转身时有些仓皇,一叠声问:“什么药?真病了?我说怎么盘桓陈留,莫不是水土不服?”
“回陛下的话,女儿家身子不适,并非病痛。”容绪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虞令淮愣了愣,只闻出汤药里有当归和红枣,但整服方子他是知晓的。容绪初次来癸水那天正跟他一道捶丸,她突然之间说肚子疼,他还以为是不想继续玩的托辞,正欲揭穿,她忽然踉跄着差点摔倒。
是他抱起她去找府医,也是他陪着她听府医讲癸水之事。
“既如此,你好生休息,回京的事不急。”
说罢,虞令淮倒也不客气,自顾自坐下,喝着聆玉新奉上的茶,随口道:“恰好明日没有朝会,我也不急着回去。”
他长腿一搭,聊起陈留的风土人情,言谈间仿佛还是从前那个闲散的宗室子弟。
容绪默不作声听着,目光落在虞令淮搭在桌上的小臂,他的手指关节离她只有咫尺之距,眼下正有一搭没一搭轻叩着。
三年,足以彻底改变一个人的心性。来时路上容绪曾多次揣测过那道圣旨的意思,刨去月事因素,在陈留止步不前也有试探他底线的目的。
只是眼前这人轩眉灿目,谈笑自如,长了年纪,却仍然如少年时,周身萦绕着一股夏日里山林间蓊郁生长的气息,滚烫而热烈。
“对了,”虞令淮望过来,“回京之后你住将军府还是直接住宫里?清宁宫是腾出来了,但你这人挑剔又矫情,肯定不乐意住人家住过的地方,我早料到了,上个月就叫人整修,到时候把宫名一改,妥妥跟新的一样。”
清宁宫,大鄞历代皇后所居之所。
容绪面色微凝,总觉得他们之间是不是遗漏了什么步骤。
他何曾提亲求娶,而她又何曾答应嫁他?
虞令淮未有所觉,依旧侃侃而谈,“那会儿走的急,没把图纸带上。你不知道吧,我现在都看得懂营造图纸了,堤坝、楼船、瓷窑、殿堂…全都不在话下,小小清宁宫我早给你规划妥了,你看了保准满意。”
容绪心间一震。
她张口欲言,却陡然意识到,什么草木生长气息,其实是他身上的熏香味。
想起那几句不甚悦耳的坊间闲谈,再打量虞令淮洋洋自得的模样,容绪的脸色渐渐冷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