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衔月犹未察觉,两手托腮,显然已经沉浸进去,呢喃着:“就是那种男角大手一挥,给女角来了一场十里红妆的大婚,连路过的小狗都要吃上他们的喜糖,而我,和千千万万个路人一样,双手捧心,眼泪汪汪,为你们感动。”
这一般是话本的尾声,你好我好,团团圆圆。
容绪拿眼觑她:“在你眼中,我和那位,是郎有情妾有意不成?”
宋衔月理所当然,重重点头:“不然呢?就说最简单最明显的一点好了——你们俩走在一起的氛围与旁人不同,就连周遭气味都香甜许多,唉呀这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眼看着便是一对少年帝后了,哎呦呦,史书都会记载你们的恩爱呢。”
容绪:“……”
这门婚事,于容绪来说还是不错的。两家人知根知底,成亲后回娘家也方便。至于男女之情,从前年纪小,哪里会去想这些,不过细论下来,她确实有几回借着未婚妻身份拿捏虞令淮。
至于虞令淮……约莫只是瞧上她的皮相。
儿时便是如此,他乐于跟人炫耀自己的未婚妻子生得多么漂亮,如今长大了,许是她打扮不同,他有好几次瞧她都瞧出了神,还当她不知道。
思及此,容绪瞥了瞥好友的神情,一时间不忍戳破她的幻想。
今日赶巧,送走宋衔月之后,纪家二公子携礼登门。
容绪未曾想到对方如此客气,端午节礼遣人送来便是,何至于亲自前来。
纪家、容家同为将门,共守大鄞与北晟之间四千里边境线。纪家起家很早,世代煊赫,屡立战功,至纪大公子这一代已封无可封,先帝恐生肘腋之患,命纪将军一双年幼的弟妹入京,欲抚育宫中。
然而入京的只有男丁,纪将军称幼妹体弱,大病一场,实不宜长途跋涉。
先帝深以为然,赐下御医良药。
本以为事情到此为止,殊不知一个月后纪将军身怀六甲的妻子遭遇横祸,一尸两命。
再之后,便是纪大公子守西北,纪二公子、纪家女郎留在京城将军府。纪二公子过了束发年纪,弃武从文,入仕为官。
容绪与这位纪二公子接触不多,印象却很是深刻。
一年前,远在会稽的她收到一封书信,是由纪家亲信送至她面前。
信上云,容家战败事出有因,猫腻繁芜。
当年,纪家第一时间赶赴相助,又深谙官场倾轧,容绪没理由不信。此次回京,借着道谢,容绪见到纪二公子,言语试探之下她略有诧异——纪二公子是个书痴,书生气浓郁,甚至有点愣愣直直的学究气息,不像是能够勘破阴谋诡计的。
因此容绪自然而然认为,那封信是纪大公子的意思,纪二公子则只负责传信。
那么纪二公子此次前来,应该也是遵循其兄长之意。纪氏家风正,又同为将门,与之结交并无坏处。
厘清头绪之后,容绪携着笑意请纪二公子落座,又命侍女取端午兰汤的料包。
谁知刚抿上一口茶,就听纪二公子直愣愣道:“容娘子,在下对你心仪已久。”
“咳,咳咳!”
容绪呛得直咳。
纪二公子闹了个大红脸,屁股一上一下坐不稳,既想上前看看容绪有没有事,又碍于男女有别。
于是纪二公子寻了一个站得近的容府侍女,忙不迭催促:“快去看看你家娘子。”
待容绪气息平复,纪二公子站起身,深深见礼,语气饱含歉意。
“是在下唐突了,还请容娘子恕罪。”
“那日容娘子离去后,在下便准备给容娘子回礼,思来想去,作了一副丹青,欲赠予容娘子。”
容绪听了,眉头紧皱。
她不着痕迹地观察纪二公子,生怕这书呆子从宽大的袖子中掏出什么画卷来。
所幸没有。
这厢,纪二公子话锋一转,“然而丹青尚未完成,在下便听闻圣上颁下册封的旨意。”
容绪暗自松了口气,眉宇舒展。
“古人常云,知慕少艾,在下却畏缩不前,直至今日才……”
纪二公子不愧是个手不释卷的大才子,容绪走个神的功夫,他已经开始旁若无人地引经据典、自嘲自况,可谓滔滔不绝,舌底澜翻。
容绪头疼地按了按额间腧穴,听他又绕回《孟子·万章》。
“仕则慕君,不得于君则热中。在下忝居翰林学士,恨不能日夜为君分忧,容娘子请放心,往后在下定当黾勉从事,不敢告劳,惟勤慎肃恭以侍上,不负上之隆恩。”
说完这番话,纪二公子明显如释重负,告辞时足音轻快。
及至入了马车,纪二公子激动地握住车内男子的手。
“陆先生,您说得果然有理,把话讲清楚之后我心中不再郁郁,而是畅快许多了!容娘子那般清丽又有才情的女子,与英伟不凡的圣上才更相配,我还是老老实实做我的翰林学士罢!”
男子嘴角勾起弧度,宽慰道:“有二公子这番表忠心,想必圣上会更加器重纪家,大公子定会对二公子赞叹不绝。”
这番话格外动听,纪二公子心满意足:“长兄常年在外征战,我却碌碌无为,这一次能为长兄分忧那就再好不过了。”
殊不知,他今日在容府的一席言行,被绘声绘色地演绎至皇帝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