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盏器型好,胎体薄,素有冰肌玉骨之称。如今被虞令淮握着,有力的指骨微微泛白,吴在福知晓,陛下看似浑不在意,兀自读书,实则余光都在皇后身上。
皇后娘娘与聂娘子对弈,皇后娘娘与聂娘子论香,皇后娘娘与聂娘子品茗,这几日来,陛下似乎总在暗中观察。
原先吴在福想,陛下定是认为聂氏女有所不妥,后来才知,陛下在观察旁人如何与皇后娘娘相处,如何讨皇后娘娘欢欣。
还记得一日下朝后,大小官员都走空了,陛下仍负手立于廊下,朝着一片晴空出神,待回到御书房,又对着茶水怔神。
身为内侍大监,吴在福自然日日陪同皇帝上朝,对于朝中之事有所听闻,他亦有宽慰皇帝之责。
于是吴在福上前,很有技巧地溜须拍马。
谁知陛下奇怪地瞅了他一眼,道:“孤这张脸,生得是真不错。”
又道:“孤近来发现一秘密,看在你是自己人的份上,才说与你听。”
吴在福感激涕零,洗耳恭听。
陛下:“皇后交友之道,在于对方不俗的容貌。”
吴在福迟钝地露出疑惑神情。
陛下继续说:“你瞧瞧,宋衔月、陆宝珠,还有这聂嘉茵,长相甚为优越。那孤比她们三人还要强上一些,皇后岂不是更为爱重于孤?”
有那么一瞬间,吴在福怀疑自己生了耳疾,根本掩不住自己狐疑的表情。
然而虞令淮并不在意听者是何反应,他临水自照,低声自语:“孤比皇后年长三岁,色衰而爱驰,若孤老得太快,岂不是失宠于皇后?吴在福,快快去膳房,叫御厨给孤弄些养颜补气之物!”
“——这五木之戏竟还有另外的玩法?怪道古人云:樗蒱百金每一掷。聆玉,去,就依聂娘子的,取些毛毯毛织来,再寻几个编织技艺高超的人,这棋盘最好今日就复原出来。”
皇后娘娘的声音将吴在福的思绪一下子从回忆中拉出。他怔怔地听皇后娘娘吩咐这个,打发那个,一时间殿内竟只留他这么一位宫人。
皇帝也在这时投来眼神,“吴在福去帮聆玉的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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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令淮望着被掩起的大门,愈发好奇。
方才接到容绪暗示之时,他还有些恍惚。但恍惚只不过短促一瞬,多年的默契作为依托,他很快领会了意思,将人打发出去。
容绪注意到聂嘉茵胸膛起伏不定,呼吸也有点急促,便猜到她紧张忐忑,于是握住她手,温声:“聂娘子,有什么话你便在此说了罢。”
聂嘉茵盈盈拜倒,开口时已带上颤抖的泣音。
“娘娘救我!”
容绪、虞令淮对视一眼,继续听聂嘉茵说道。
“我自幼受父亲安排,吃什么用什么学什么皆是父亲说了算,与其说是养女儿,对父亲来说,其实是培养一枚听话的棋子,哪里需要用上这枚棋子,他就可以将我轻易舍出。”
“几年前父亲、姑母有意将我嫁与先太子,我将腿跌坏了才免于此劫。家中为我广寻明医,治腿看伤,也只是为了将我送进宫,以待下一位太子,或下一位圣上。”
聂嘉茵说话时只垂眸看着地面。
“如今了解到皇后娘娘是聪慧心善之人,我便想……皇后娘娘与陛下,是否可以助我脱离聂家……”
至此,聂嘉茵仍勉力忍着泪,可眼眶已经肉眼可见地发红。她颤着手拿起执笔,“作为交换,我会写下聂家在朝中的朋党。若娘娘、陛下愿意帮我,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听到这里,虞令淮仍倚着椅背,闲闲搭着长腿,像是不感兴趣或是不屑相信的样子。
聂嘉茵转而看向容绪,后者神色凝重,未置一词。
“娘娘,若娘娘不放心,我可在事成之时自毁容貌!”
聂嘉茵拔下簪子,以尖锐的簪尾对着自己的脸侧,眼含泪花,“家父无非看重我这张脸,只要毁去容貌,就算不幸被聂家抓回京城,他们将我献给陛下的希望也落空了,娘娘大可放心,我聂嘉茵说到做到。”
……
这事以虞令淮大发雷霆,摔了一套青白瓷盏台,将聂嘉茵赶出碧梧宫为短暂的结尾。
“你信她的鬼话?”虞令淮阖上大门,回首相望时发现日光偏西,殿内一片黯淡,淡到他看不清容绪的神色。
虞令淮因此朝里行去。
无论信不信聂嘉茵,佯装发怒是极好的方式,用以打消聂太后对聂嘉茵迟迟不归的怀疑。
只是,此时此刻虞令淮尤为期盼得到容绪的回答。
越走越近,他想,大婚还是太过急促草率了。如今他们不再是普普通通的亲王、将军之女,而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的帝后。
“容绪,我一直没问你。”
虞令淮觉得殿内太静了,他几乎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明显比平时急促。
“我拉你入局,你可曾怕过?可曾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