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细说肯瑞赛也品出了其中意思。“你刚刚看了那么久,等他动手了才叫麦格教授来…”打着哑谜,意却摆明。“他迟早会知道的。”棕黑的面上闪过担忧,眼中却还是那般平静,那人驻足在原地,凝视尽头黑暗深处,似乎还在回想那人留下的背影。
真有意思,即便没入黑暗也不愿选择自己,可他曾是逆着光踏来,身上罩着温柔的轮廓,更勾出那双眼中的坚定。“嗯,只怕为时已晚。”越是重要便越是在乎,那些日的关心不也早就占据那人的心中的绝大部分位置,再痛、再恨,也无法真正忘却。
“伤会结疤,是疤又岂能轻易去除?想去…只能先撕去一层血肉,还不保日后会不会隐隐作痛。伤哪能轻易愈合?更别提是疤,克里德曼啊…别无选择。他会明白的,我们都是为他好。”半晌无声,肯瑞赛保持沉默,难以言对。
“肯。”眸光斜视,略带冷淡,还夹着一点温。“你说,爱一个人和恨一个人,哪个更容易?”眸光暗了暗,他难得没有回答,只是转头以相似的目光注视那人。只是沉默,没有答案,那人的嘴角微扬,划出抹淡淡笑意,他的无声作为默认。
心如乱麻,又带绞痛,勉强提起精神上完课,克里德曼又一人浑浑噩噩地走在长廊上。“………”月光浸透心事,这一路又走到了那扇门前。“呼…”轻轻扭动,沉重的心门也被推开,一片月光下浸染着未完工的画,又回到了这里——有求必应屋。
克里德曼伸出手抚摩起女人的面颊,她本该以更美好的形态呈现于画布上,那些色彩本该更衬美人容颜。可再看,那又不过是勾勒出的轮廓,油彩晕染开的是痛苦,痛苦过后又无新生,鼻梁之上的画面被交织缠绕的绷带覆盖。
“我…真的很没用嘛……”喃喃自语回荡在暗蓝的空间,只留月光与自己做伴,又独留孤独与折磨给自己。“算了…”拿来椅子,克里德曼举起画布沾了点颜料开始作画,一笔接一笔,直至旧盖住新,她仍是一成不变,维持着那种丑陋模样。
等回去已是深夜,掌心罩住魔杖尖端的白光,克里德曼轻步走在走廊间,视线有意看向那一幅幅沉睡的画像,很好,都没被吵醒。第一次夜游的经历也突然在脑中一闪而过,既是新犯,就没经验,想着黑灯瞎火便用了荧光闪烁,殊不知此举惊扰了画中人,抱怨声又引来巡逻的费尔奇,最后还是变成渡鸦侥幸躲过一劫。
有了之前的教训自己便再也不敢直接使用荧光闪烁,过强的光源会惊醒画中人,使他们喋喋不休的怒骂成为声源,要再将费尔奇引来可就不妙了。吸取教训后便总会留出只空手罩住魔杖,熟能生巧,频繁夜游采草药的途中也掌握了无声咒,摸清了费尔奇的巡逻路线,但偶尔,也会有变化。
回忆平展,也如房内那人翻过的书页,那么想着已不知不觉走到了寝室门口,刚想敲门,又瞥见门缝之中溢出残光。那几束光线太过昏暗,只让鞋尖边缘染上昏黄,但在黑暗中又格外刺眼、明显。
他们没睡?离宵禁过去已经很久了,莫非是给自己留了灯?夜色混浊,碰触门板的手又收,现在打扰他们会不会不好?况且…还有那件事,会嫌弃自己无能吧,会认为自己不识好歹吧?只隔一门,门内人看不到那人的纠结,又一页翻过,“啪——”,书本猛然闭合。
“他还没回来?”眼中难掩烦躁,即使背过身,肯瑞赛也察觉到那人的不耐。“没,快凌晨了。”瞳孔微缩,椅腿擦过地毯,西斯起身拿起外套。“走,去找他。”不仅是对那人说的,还有那位一直沉默的斯基克少爷,可对方毫无反应。
派珀特双手抱臂,倚靠在墙上,冷淡的嘴中不温不淡吐出一句。“你们去,克不一定想回来。”是想,而不是能。意思挑明,话中的嘲讽过于直白了一点。西斯倒也不怒,只是停下动作,看向那人勾起抹笑,在那人面前这虚伪的壳子可真是不起效果。“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他了?不像你啊。”
言语尖刻,却没触动怒火,不起波澜的眼底多了未知的情绪,又很快由淡转无。“这是我的事。”冰冷的嗓音不留情面。“以及,你管的太多了,西斯。沃伦蒂亚。”几乎是击碎了最后的防线,灯下黑,不被照亮的目中涌起冷意,怎么就忘了这条蛇。
“好啊。”只是表面答应,派珀特抬起头,墨绿的蛇瞳只剩幽深,像个漩涡,要将所有人卷走。无形的争斗爆,肯瑞赛识趣地站到一篇,紧盯那人。“他是看到了你的好意,可你的付出他能理解吗?能真正认可吗?你是在看他吗?是我选择了他,也是他选择了我。”
“他总有一天会知道的。”派珀特冷冷看向那人,虹膜之间裂开的缝深不见底。可笑的解释,西斯没忍住轻笑一声。“真相?什么时候斯基克家族的人开始崇尚这种东西了?他爱的是你,你呢?你爱的是他吗?”
那个答案或许得追溯到那天……自他不辞而别,消失的那刻起,只有片羽灰烬浮在空中,就连只言片语都没能留下,这一别,将是永别,答案也随风而去。一定还在恨自己吧?甚至没好好道别,就永远的离开自己,离开他所爱的家人。
可优为什么不听劝?他本可以完美的,成为那个强大的哥哥,优秀的继承人,明明放弃那种想法就能存活,却偏偏不听,落得…如此…尸骨无存下场……只剩一座碑,用于哭泣与与缅怀。直到他的出现,即便残缺,也只剩那么一点,可他至少留下了。
“呵…”大胜在望,那人不语的样子更是让大获全胜的那天到的更早,西斯脸上浮出愉悦,跨步靠近那人。“你我都是做足功课的人,他有多特别你会不知嘛,我既然另有企图,你就不别有心了?”与那人的距离逐渐缩短,正是好时机,能去揉搓那人绷紧的面颊。
“放心,你要是喜欢我就不动,各取所需,好吗?”极轻的声音如同条黏滑的蚯蚓钻入耳膜,留下阵阵阴冷,在快要触碰到时派珀特拍开了那只手。“注意分寸。”这只死狐狸,眼中厌恶到达极点,派珀特盯着那人面上不再像刚刚那么平静。“嗯…”真扫兴,还是面无表情,跟谁都不亲近,除了那人。
“握个手?”西斯笑的和善,眼下也没拒绝理由,这唯一把柄虽成不了利刃,却还是被抓住了。双眼闭了闭,刚刚的戾气消散,竖直的痛苦又回清冷。“别过度。”派珀特握住那人的手象征性摇了摇。“我会的。”握手言和时,门外,响起不合时宜的叩门声。
“西斯,肯,派,你们睡了吗?”细小的声音传入耳中,三人的目光同时落在门上,啊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等了一会,门打开了,克里德曼定睛一看,三人,一人不落,全都在。“你们……”战争的寒意消褪,只留满屋暖光,书桌的小灯还亮着,昏黄的灯光温暖心房,他又尝到酸涩,一路从眼中流到鼻尖。
“这么晚了,我们担心你啊。”不知是不是受熬夜影响,平日柔和的嗓音中带着沙哑,橘光印在脸上,以及那件手上的深色校袍,那双眼饱含对自己的关切,在瞥见眼底淡色的青痕后更是愧疚。“谢谢…”无需再说些什么,克里德曼上前一步抱住那人。“对不起…”细蚊般的声音精准落入耳中,惹的他面上又是一笑。
“怎么会呢,我还怕你因为我伤心呢,嗯…没生气?”那人几乎是贴着耳廓说的这句话,脸上一热,腰上的力道收紧,克里德曼将头埋在对方怀中。“嗯…”克里德曼出个鼻音,但看摇头晃脑的样子已经摆明了那是不。
“好了~”头上被用力一揉,西斯宠溺一笑,怀中人察觉到动作又将头埋的更深。真是可爱,害羞起来的样子真像是只摇尾巴的小狗,拼命讨好自己,真不知道抛弃时脸上会有什么表情。
“克里德曼,很晚了,该睡了。”声调转柔,目子中的冰冷在看到那人时又转温。可饶是那人喜欢沉浸在这种温柔中也该适时松手,肩上一重,派珀特的关心随体温一同依附在布料上。“好。”轻轻应了一句,克里德曼也总算松开了对方。“我先去沐浴。”
走廊已是漆黑,沿着月光,克里德曼一路小跑起来,动静不大,却还是引的画像怒骂连连。“简直过分!我脑子里全是鞋子碰到地板的声!啪嗒!噼啪!你这淘气的学生!现在是深夜!我们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你折腾!”
“对不起!对不起!很抱歉打扰你先生!”点头、哈腰,边奔跑边道歉的模样像极甩脖子的鸵鸟。“现在已经是凌晨一点了!我的脸上一定会长皱纹的!看看我的鱼尾纹!现在的学生真是无礼!”耳边又响起女人的怒骂,尖锐的似要刺破耳膜。
该说的对不起说完,幸亏自己用围巾遮了脸,还好,只祈祷他们不要对这声音印象深刻。月光为黑夜编织一条明亮的道路,顺着这条光路克里德曼也很快摸进了盥洗室。
四人寂静无人,水滴凝聚,顺着龙头滴落,引得他一阵寒颤。深夜时分大部分地方已熄灯休息,只有这间仍是灯火通明,克里德曼脱下衣服,直至一丝不挂地站在花洒下,蒸汽朦胧,染色的玻璃倒影少年玲珑的身材。
“呼…”水流很小,股股细流洒在脸上,他随手抹了把脸,长叹一声,关上了龙头。声音足够小,想必费尔奇此时此刻也不会巡逻到此处。原以为会洗去心事,可被钝刀划开的心仍在隐隐作痛,警告这事并非偶然,过度的巧合只会是提前预谋,可……
双臂抬起,套上袖子,半干的披洒在背后,这时心中的疑虑也像夜色般浓稠,克里德曼抬手整理起帽子,拉好裤子,又不断回放那一幕。那看上去更像帮助,叫来麦格教授并无不妥,也能以最正确的方式给予文森特反击,莫非真是误会?
思索着,又顺手将换下的衣物扔入木桶中,甚至无心对镜检查仪容外表,不经意间已经回了寝室。门缝下的暖光还在闪烁,推开门关泄了一地,那三人也差不多脱下校袍准备入睡,可见到自己时又都停下了。
“这么久,没有冻感冒吧?很着急吧~”西斯调侃地眨着眼,顺着目光看去克里德曼总算现了肩头那块阴干的水渍。“糟糕…”顺序反了,应该吹干头前再套衣服的。“害…那就……”再看,湿透的布料散着热气,伸手摸去已经干了。
“好了。”冷杉木的魔杖收回口袋,那人和煦的笑容又打消了念头。“谢谢…”如何感谢,他已无数次帮过自己,从未嫌弃,这时再求答案还有什么用?转过头,背后是安稳的幸福。
“西斯。”或许还是按耐不住,他攸地转身,小心翼翼地朝人走去,对上那人的眼。嘴唇颤抖地碰撞在一起,像要倾诉什么,可望着他眸光深邃,思绪良久,到嘴巴的话还是咽回肚中。“晚安…”那人笑而不语,只是抬手让温热的掌心盖住头顶,用力揉搓。
如果……终究是被多年以来的信任封住口,没得到回应,克里德曼躺回床铺,拉上帷幔,似乎是隔绝那人的唯一办法。
“………”西斯还死死望着那人的背影,曾经他是如此眷恋自己带来的温暖,如今毅然决然,那种疏离真是不留情面。如果…如果生改变是否还会接纳我?如果被迫做出选择是否会抛弃自己?又如果一成不变是否会嫌弃?
口型对上前二字,只是种种原因最后也没能无声地表达完整,迎上身旁之人的目光,西斯不经会心一笑,想必都已心知肚明。转念一想,或许真是自己太着急了,才让那只小乌鸦有所察觉,有可趁之机。还真是狡猾的生物,与他那时纯粹眼底透出的目的一致,简直是合算买卖。
灯影下诡计滋生,竹青色的瞳孔掩入黑暗深处,派珀特垂下眸,清光之下那双眼头一次有了迷茫。可不看、不听、多做,早就是引以为傲的生存之道,优不也是,有着目标,却又相反,清醒地走在大道上,拘泥于光明中。但选择必有后果,他是否后悔当时的选择?若是知道那种结局怕是也会重来,可都看不到了,连所渴求浮现的真相成了他人视角之下的脱罪借口。
哥哥,这一切多么荒谬,他们从不顾你的死活,只有我会,也只会是我。眼中藏不住心事,只能背光躲藏,派珀特沉默着整理完衣物也躺到床上,灯光熄灭,黑暗中落铺中接连传来,三声,隐约能听到窸窣声,方向似乎在左边,好像是派珀特的床位。
冷泪入耳,搅的心烦,这会真是出奇的安静,没了呼噜声,照理来说在这时肯瑞赛会打呼,兴许是白天太累,睡的又晚,连留给呼噜的力气都不够了。克里德曼出神地望着天花板,回忆起种种还是无法给那人十分的信任,可往深处想这种怀疑不也是背叛吗?若是误判便是自己伤透那人心。
或许仍心存疑惑,帷幔被悄悄拉开条缝,他蹑手蹑脚扩大缝隙,目光扫动,定格在左边的床铺上。月光照耀下墨绿的帘布折出条银边,看了几眼克里德曼也没现什么,探不到情况也只得作罢,重新躺回舒适的被窝中。
而一切,尽收某人眼底,待再无动静,墨绿的帷幔裂开条缝,看了一眼又被不舍地合上。不知又过多久,屋内再次归于最初的宁静,窸窣声准确无误的传入两人耳中,拉开帘子,自窗外而入,一束光束投在黑暗深处,夜色深浓,钻蓝的瞳孔猛然睁开,中央那片薄如蝉翼的光折出寒意,宛如那束打在脸上的月光,冰冷又苍白。